陶窯的灰是冷的。陳三槐蹲在角落,指甲蓋刮著鞋底,把那張折了七道的操練圖摳出來。紙角沾著乾泥和一點沒擦淨的紙灰,像塊陳年膏藥。他沒展開,直接用舌尖舔濕指尖,一寸寸抹過折痕——掌心向外,五指微張,像推一扇鏽死的鐵門。
卯時三刻還差三分鐘。
他脫下道袍,裹住右手。補丁道袍上的北鬥七星蹭在手腕上,癢得像有螞蟻爬。槐木符貼在心口,一直發燙,像是裡麵埋了塊燒紅的炭。他深吸一口氣,照著圖上描的印訣,抬手。
符牌猛地一燙,不是熱,是燙得像是要燒穿皮肉。一道幽青光束從符心射出,打在窯壁上,浮出一行字:
“陰庫三十七號庫房,本金虛增三百萬貫,利息滾入‘六道輪回·澳區棺材期貨’,支出列‘祭祀損耗’。”
陳三槐沒動。左眼開始滾動小字,密密麻麻,全是陰債條目。他咬破舌尖,血滴進左眼,視野一清。那行字變了——變成了“陰陽陰陽合同”專用記賬體,紅字套黑字,像兩層皮。
他又結了一次印。
光束晃了晃,投出新的內容:“分紅用於私賬平倉。備注:賬麵虧損由城南三十具女屍索賠衝抵,實際未支付。”
他冷笑。三百萬貫,買三百個投胎名額,夠整個孤魂收容所吃十年陰糧。結果被拿去填走私賬?還拿死人頂鍋?
光束又跳。
“兄弟供養費,每月五十貫,轉入‘黑無常·陰鋪’。附注:胞弟陸沉,原名陸離之弟。”
陳三槐的右手抖了一下。
黑無常是陸離的私生兄弟?那個總在賬房門口轉悠、穿著黑袍不說話、連判官筆都不配的黑無常?
他再結印。
光束劇烈震蕩,像是被什麼掐住了脖子。最後一行字閃出來:“待陳三槐死,陰庫歸我。”
字跡剛成,符光驟滅。
他坐在地上,右手還舉著,像被釘住。道袍滑落,露出半截胳膊,上麵全是冷汗。槐木符貼回心口,燙得像是剛從火裡撈出來。
他沒動。
他知道這賬本是真的。不是因為寫了“兄弟供養費”,也不是因為“待陳三槐死”——是因為那筆“祭祀損耗”。
他師父死那天,陸離親自來收賬,說“祭祀損耗”超標,要扣二十年功德。師父沒爭,隻看了他一眼,把槐木符塞進他衣領。
現在他懂了。那不是扣功德。是滅口。
他右手放下,指尖發麻。窯外風不大,紙鈴叮當響,像是有人在遠處搖鈴招魂。他沒回頭。他知道三百紙兵還在井邊站著,等他喊口令。可現在不能喊。
他摸出懷裡的磁帶。斷口被口水和紙灰粘過,醜得像條死蚯蚓。他沒再放。他知道師父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彆信賬本”。
可他已經信了。
他不信賬本,他信師父的血。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走向窯口。紙紮驢拴在門外,驢頭低著,像是在啃空氣。他解開韁繩,牽進窯裡。
“張黑子給你的冥通證還在吧?”他問驢。
驢沒回答,當然不會回答。但它抖了抖耳朵,像是在說“在”。
陳三槐掏出槐木符,用指甲蓋刮下一點木屑,混著唾沫和舌尖的血,塗在驢腹內襯。驢皮微微一顫,像是被針紮了。
他再次結印。
符牌發燙,光束再出,隻有三息。他盯著最後一瞬的投影,默念“影隨形附”。光束滅的刹那,驢腹內襯浮現極淡的紋路,像是一行行小字,又像是燒過的紙留下的焦痕。幾秒後,紋路消失。
他拍了拍驢脖子:“你現在是移動硬盤了。”
驢打了個響鼻,像是在笑。
他知道這招不保險。木屑會腐,血會乾,驢也可能會被六道輪回綁架塞冰毒。可他沒彆的選擇。磁帶斷了,族譜不會寫字,湯映紅的app還沒上線直播功能。他隻能把證據塞進一頭紙紮驢的肚子裡,指望它彆在奈何橋頭開直播帶貨。
他牽驢出窯,天剛亮,風裡帶著墳地的土腥味。他沒走大路,繞到後山,敲林守拙的門。
“誰?”裡麵傳來沙啞的聲音。
“陳三槐,帶證據來了。”
門開了條縫,林守拙探出半張臉,眼袋比昨天重了兩倍。“證據?你拿紙灰糊的?”
“比紙灰硬。”
林守拙眯眼看了眼驢,又看了眼陳三槐的臉,忽然笑了:“你這表情,跟當年偷看王寡婦洗澡被逮住一模一樣。”
“這次不是偷看,是實錘。”
林守拙讓開身,他牽驢進去。紙坊裡堆滿半成品,紙馬、紙車、紙手機,還有個紮了一半的紙ifi路由器,天線用狗尾巴草做的。他把驢牽到角落,按住驢頭,掀開腹板。
“你要乾啥?掏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