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蹲在祖宅屋頂,手裡那片瓦已經舉了半個時辰。風沒起,鈴沒響,瓦片一放上去就滑下來,像有人在底下偷偷掀。他試了第七次,瓦邊剛碰上屋脊,啪地又砸在腳邊,濺起一縷紙灰。
他沒動,也沒罵。隻是從道袍補丁的裂縫裡,摳出一張撕了角的紙。是前夜補貼到賬的通知,沙漏落金時他順手塞進去的。紙角還沾著點金沙,像是從指縫裡漏出來的命。
他把紙團塞進瓦底,再托上去。
這次穩了。
瓦片嵌進屋脊的瞬間,整棟祖宅輕輕一震,像是睡醒的人打了個哆嗦。簷角掛著的紙紮風鈴突然齊齊一顫,沒風也響,聲音清亮,一串接一串,像是誰在遠處點名,一個沒落下。
林守拙在院裡抬頭,手裡銅絲擰的天線差點戳進眼眶。“成了?”他喃喃,“就這麼一張破紙?”
沒人答他。
陳三槐坐在屋脊上,腳耷拉著,露腳趾的布鞋晃了晃。他低頭看井口,水還是渾的,浮著幾片燒剩的符紙,顏色像鏽住的鐵。
他跳下來,走到井邊,蹲下,伸手。
右手剛碰水麵,右眼猛地一抽。那地方多年濕漉漉的,動不動就流淚,說是被祖宗罵的,他一直不信,隻覺得是風大。可這一抽,抽得他太陽穴發麻,眼眶裡熱了一下,一滴水珠滾出來,落進井口。
水麵蕩開一圈漣漪,不散,反而越擴越大。浮著的紙灰自動聚攏,繞著井心轉了三圈,沉了下去。
井底傳來一聲悶響。
不是雷,也不是風,像什麼東西在下麵翻身,醒了。
水色開始變。褐黃褪去,像被誰拿布擦過,一層層剝落,露出底下清亮的底子。汩汩的湧動聲從深處傳來,楊石頭提著夜壺過來,壺嘴剛挨上井沿,就聽見“咚”一聲,像是敲在銅鐘上。
“活了。”他說,“這井,能通地脈了。”
陳三槐掬了一捧水,喝了一口。
甜的。不是井水該有的甜,是山泉那種透到底的清冽。他把水吐在手背上,滴了兩滴進右眼。
沒刺痛,沒流淚。
林守拙也試了,喝完咂嘴:“這水能養紙馬,跑三年都不用歇。”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紙紮小馬,剛放地上,馬腿一軟,趴了。
“還沒充上。”他嘀咕,“得連ifi。”
話音剛落,井口往上衝起一道水柱,不高,三尺,落下來時卻沒散,反而凝成一道金線,直插雲霄。空中浮出一行字,像是刻在光裡的:
“地府鄉村振興示範點——陳氏祖宅,正式掛牌。”
楊石頭翻出《華爾街陰報》,抖了抖,報紙上原本空白的角落突然印出紅頭文件,蓋著陰司審計司的章,編號帶“劉”字後綴。
“太爺爺批的。”陳三槐說。
“他直播時放的。”楊石頭指了指井口金柱,“你家女團跳完開場舞,他就舉著機頂盒念了十分鐘政策解讀,中間還插了三條廣告,是往生ifi的優惠套餐。”
林守拙抬頭看天,金柱不散,雲層被推開一圈,像被什麼頂著。祠堂那邊,香火重新聚攏,不再是散亂的煙縷,而是擰成一股,筆直向上,跟井口的金柱在半空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