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的腳趾在沙樹影子裡動了半下,又停住。
不是抽,是想抬沒抬。他坐著,道袍補丁蹭著長凳邊緣,左腳第二個腳趾頭還露在外麵,沾著土。紙鶴蹲在沙樹根,翅膀卡著那枚銅錢,沒飛,也沒爛。風過,沙葉響,光點落在紙鶴背上,像有人拿手電筒照它後腦勺。
林守拙蹲在邊上,手裡捏著斷掉的銅絲,剛才風車倒了,天線插進土裡,滋啦一聲,像是通了電。他沒撿,現在正用指甲把銅絲一圈圈繞在手指上,繞到第三圈,突然說:“這紙,得收。”
楊石頭站在夜壺旁,銅牌掛在褲腰上,壺口還飄著三縷青煙,是他剛才從村民燒紙堆裡順來的。他沒說話,隻把壺往地上蹾了蹾,聲音不大,但沙樹抖了一下。
陳三槐沒看他們。
他伸手進道袍補丁夾層,摸出槐木符。符片邊緣有裂,是他師父咽氣那晚塞進他掌心的,二十年功德壓得他左眼通陰,右眼流淚,現在符片溫的,不燙也不冷。他把它按在族譜末頁上。
族譜攤在長凳上,紙麵泛黃,陳氏先祖名諱列得整整齊齊,可字縫裡浮著血絲,像是誰用針在紙上繡了一遍又一遍。符一壓,金光從裂紋裡滲出來,順著紙紋爬,和沙樹投下的光影撞在一起,嗡的一聲輕響,像兩根電線接反了打了個火花。
林守拙手一抖,銅絲繞得太緊,勒進肉裡。
“成了?”他問。
陳三槐沒答。他右手抬起,結了個手印——軍體拳第七式“破鎖”,拇指壓中指,小指外翻,這動作他練了三年,不是為了打架,是為了在陰債清算時打斷催債程序。現在他用它壓在族譜封麵上。
左手合卷。
族譜自動收攏,紙頁翻動的聲音很輕,但每一頁合上,沙樹就亮一分。最後一聲“啪”,封麵家訓浮現:“債清於地,恩續於天。”金光一閃,卷軸化虛,沉進樹根,像一塊冰掉進井裡,沒聲沒影。
林守拙鬆了口氣,把銅絲從手指上解開,血印子一圈圈的。他站起來,走到沙樹邊,把斷天線往土裡一插,又把風車殘架撿起來,歪歪扭扭綁在樹乾上。“往生ifi,信號增強。”他說完,還順手拍了拍樹乾,像是在給路由器重啟。
楊石頭提著夜壺繞樹走。一圈,銅牌磕樹一下;二圈,磕兩下;三圈,他停下,壺口青煙全被吸進沙葉,樹乾微微發燙。他低聲念:“信用土地,代傳香火。”說完,把壺倒過來,壺底朝天,一滴水都沒漏。
沙樹忽然亮了。
不是一點點亮,是整棵樹炸出金光,枝葉投影拉長,像網一樣鋪向地底。光穿進土裡,穿進墳堆,穿進亂葬崗的霧裡。幽冥輪廓浮現——墳丘、小徑、孤墳前跪拜的影子,一一清晰。一個老鬼正跪在自家祖墳前燒紙,火苗剛點著,抬頭看見遠處金光,愣住:“咱家祠堂……亮了?”
不止他。
城南破廟裡,一個女鬼抱著濕衣服從井裡爬出來,抬頭看見光,手一鬆,衣服掉回井裡。造紙坊外,三具詐屍的富商屍體正僵著脖子往陳家方向看,眼眶裡爬出蛆,但它們沒動,隻盯著那道金柱。
沙樹的光不滅。
林守拙退了兩步,撞到長凳,差點坐地上。他張嘴,想說點什麼,最後隻憋出一句:“這下……真通了。”
楊石頭把夜壺提起來,擋在身前,不是防,是習慣。他盯著沙樹,聲音低:“總局沒發令,這光……算不算越界?”
沒人答。
陳三槐坐在長凳上,腳趾還在影子裡。他沒動,但從補丁裡摸出一枚新銅錢。不是磕桌角,也不是彈算盤,而是輕輕放在沙樹影下。銅錢落穩,沒滾,也沒響。
他抬頭。
沙樹金光穿透夜幕,照向遠方。亂葬崗的霧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墳頭。有些墳前有香,有些沒有,有些連碑都沒有。光掃過去,像掃帚掃地,把黑掃成金。
“祖債清了。”他說。
林守拙喉嚨動了動:“那……現在呢?”
“可鬼魂的債,才剛開始。”
話音落,院門口傳來鈴聲。
不是飄來的,是走來的。一隊紙紮快遞員站在門外,灰布褂子,臉上墨點,腳離地三寸。他們手裡沒拿紅帖,而是抱著一疊白紙,紙麵空白,但邊緣泛著青光,像是剛從陰司打印出來。
驢車也來了。
陳三槐的驢,戴著冥界通行證,脖子上掛鈴鐺,站在隊伍最後。它沒吃草,也沒叫,隻是盯著沙樹,眼睛反著金光。
林守拙低頭看自己手裡的銅絲天線,又看風車殘架。他張了張嘴:“咱們……真要走?”
陳三槐沒看他。
他站起來,道袍補丁蹭著長凳,發出沙沙聲。他走向沙樹,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穩。走到樹下,他停住,抬頭看那金光鋪向地底的方向。
紙紮快遞員列隊,驢車鈴響。
他沒回頭。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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