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的腳趾在涼風裡抽了一下。
不是冷,是那種剛睡醒時腳底板突然一麻的感覺。他低頭看了看,布鞋還是破的,左腳第二個腳趾頭露在外麵,沾了點土。沙樹在風裡晃,光點灑在地上,像有人拿篩子抖了一把星子。他沒動,手卻在膝蓋上輕輕彈了兩下,指節磕出個虛幻的算盤聲。
七天贖七萬魂,功德沙漏碎成光,樹從土裡長出來,燈一盞盞自己亮。按理說,這事兒該算完了。
但他手指還是管不住地動。
林守拙蹲在風車邊上,正拿銅絲給新天線調頻,嘴裡哼著“信號滿格,往生不卡”。楊石頭提著夜壺繞樹走了三圈,銅牌叮當響,最後一圈卡在樹根那兒,他低頭瞅了眼:“這水澆得,比上個月燒紙還勤。”
話音沒落,院門口的紙紮快遞員就來了。
不是走,是飄。腳離地三寸,一身灰布褂子,臉上沒五官,隻在該是眼睛的地方畫了兩個墨點。它手裡捧著個紅帖,封口用朱砂點了朵小花,像是從誰家婚書上撕下來的。
陳三槐沒伸手。
林守拙卻先站了起來,天線一歪,銅絲蹭到沙樹葉子,發出“滋”一聲輕響。快遞員停在三步外,把紅帖往前遞了半尺。陳三槐這才伸手,指尖剛碰紙麵,一股熱意順著指頭爬上來。
不是燙,是活的。
像摸到一張剛咽氣的人臉上還帶著體溫的皮膚。
他皺眉,把帖翻過來。背麵沒字,但纖維裡浮著細金線,彎彎曲曲,分叉成枝,像是誰拿毛筆畫了半張族譜,又故意繞開陳家祖墳那幾行。
“防水冥鈔試紙。”林守拙湊過來,指甲刮了刮邊角,紙麵沒起毛,“這玩意兒是地府內部測試用的,陽間不該有。而且……”他頓了頓,“朱砂裡摻了東西。”
陳三槐把帖放在紙風車上。風車轉得慢,紅帖平鋪,沙樹的光一照,金線更明顯了,像是有血在紙裡慢慢爬。
林守拙又刮了一點朱砂粉末,撒在地上。粉末沒散,反而聚成小團,像黑螞蟻排陣,朝著院門方向挪了兩寸,停住。
“哭過的孩子的淚調的漿。”他聲音壓低,“這紙,是拿眼淚糊的。”
話剛說完,院外傳來笑聲。
不是一群孩子鬨,是一個小孩,清亮亮地笑,像在追什麼東西。笑聲從牆外飄過,由近及遠,又繞回來,像是貼著牆根走了一圈。
沒人說話。
三秒後,井口方向飄來一聲“哥哥”。
輕得像蚊子哼,又像誰在夢裡叫你。
陳三槐沒回頭。他盯著紅帖,發現那朵朱砂花的花瓣邊緣,開始滲出極淡的水痕,像是紙在出汗。
林守拙往後退了半步,銅絲天線“啪”地斷了一截,掉在沙樹根邊。他沒去撿。
楊石頭提著夜壺從樹後繞出來,銅牌拍了拍褲腿:“總局剛發通知,本月無新增任務。這單……不是係統派的。”
陳三槐沒應。
他把紅帖折了兩下,又兩下,折成一隻紙鶴。動作不快,但穩。紙鶴成型後,他起身,彎腰,把鶴輕輕放在沙樹根部的土上。
沙葉晃了晃,光點灑下來,落在紙鶴背上。紙鶴沒被壓塌,反而吸了點光,翅膀邊緣泛出微紅。
他拍了拍手,土沒沾牢,簌簌往下掉。
“燈點了,門就得開著。”
林守拙抬頭:“你接了?”
“沒接。”
“那鶴呢?”
“放著。”
“萬一它自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