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槐一腳踹開紙紮坊的門,補丁道袍在夜風裡翻了半邊,像塊被狗啃過的招魂幡。他沒回頭,身後那七個紙童鬆手的動作還卡在視網膜上,但他知道,再看一眼,舌底的算盤珠就得化了。右眼還在漏東西,溫的,黏的,順著顴骨滑到下巴,滴在千層底上,滋啦一聲,鞋麵燒出個小洞。
他踩著這洞往前走,腳趾頭從破口探出來,沾了地上的紙灰,黑一道白一道,像剛從誰家靈堂裡刨完食回來。
街口的牆剛刷過漿,白得紮眼。一張朱砂通緝令貼在正中,畫的是個六歲小道童,光腦門,歪髻,道袍肥得拖地,手裡攥著半截哭喪棒。題頭寫著:“妖道陳三槐,勾結陰兵,煉童屍為陣,格殺勿論。”
他盯著那畫像看了三秒,從補丁裡摸出一枚銅錢,用指甲蓋磕了磕,塞進嘴裡含住。
“我那年連寡婦家後窗台都爬不上去,”他吐出銅錢,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煉個屁的屍。”
話音沒落地,街角傳來篤篤聲。
一個穿灰袍的師爺踱出來,手裡拄著根象牙手杖,杖頭雕著個齜牙咧嘴的鬼麵,眼睛是兩粒黑曜石,反著月光。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落下,地上那層薄霜就往兩邊裂開,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掰開的。
陳三槐沒動。
他知道這人不是衝他來的,是衝“六歲那年”的他來的。
荒唐事見多了,但被縣衙通緝自己六歲時的模樣,還是頭一遭。
師爺走到通緝令前,抬手摸了摸畫像上小道童的臉,指尖在眉心點了點,低聲說:“就是他。當年在祖墳磨坊偷喝豆漿,驚動地脈,引出七具童屍——這債,該還了。”
陳三槐差點笑出聲。
“我六歲那年偷喝豆漿?那你咋不說我三歲尿炕淹了半條街?”
師爺不答,隻把象牙手杖往地上一頓。
通緝令上的墨跡突然蠕動,小道童的眼睛轉了半圈,直勾勾盯住陳三槐。
同時,四麵八方響起鐵鏈拖地聲,八名衙役從暗處湧出,手裡的鎖鏈泛著青灰,鏈環上刻著“鎮魂”二字。
陳三槐沒跑。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
通陰眼一開,就能看見這些人影背後拖著的,全是陰兵編製的編號。
這不是陽間衙門,是“六道輪回”借殼上市。
鎖鏈纏上手腕時,他還在笑。
“行啊,通緝六歲小孩,你們縣太爺是打算把我爹也抓來對質?”
沒人答話。
鐵鏈一緊,他被拖進縣衙地牢。
地牢沒點燈,但牆上嵌著七塊磷火石,幽幽照出一圈鎮魂鐵鏈。他被按在中央的石墩上,手腕腳踝全扣進鐵環,鏈身刻滿反通靈咒文。他試了試,右眼的淚水滴在鐵鏈上,隻冒了股青煙,鏈子紋絲不動。
他閉上眼。
槐木符貼在額心,舌尖頂著銅錢,想強行通陰。
可剛一凝神,腦子裡就跳出畫麵——一個穿道袍的背影,正把七具童屍擺成北鬥陣,嘴裡念著“兵馬俑鎮魂訣”。
是他的聲音,他的動作,但不是他的記憶。
他咬破舌尖,血噴在符上。
幻象碎了半秒,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遊魂,全蹲在牢房角落,捧著空碗,眼巴巴看著他。
有的碗底還刻著“陳氏未錄之嗣”。
他懂了。
這些是沒被渡走的嬰靈,等著一口陽氣定魂。
可他現在自身難保,連眼淚都快流乾了。
意識開始發飄。
就在快斷氣那刻,牢門“哐”地炸開。
一個老頭穿著紅褲衩,外披明光鎧,左手抱著個冒藍光的機頂盒,右手舉著個石磨,大步流星走進來。
“蠢孫!”老頭一嗓子震得鐵鏈嗡嗡響,“你爹抵押的是陽壽,不是魂!陽壽能還債,魂得吃飯!”
陳三槐迷迷糊糊睜眼:“太公?”
“還能有誰?”老頭把機頂盒往地上一放,屏幕跳出一行彈幕:“太公在線教學香火世家必修課”,底下還有點讚圖標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