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馬剛跑完第十圈,一個孩子從背上摔下來,不是因為顛,而是笑岔了氣。林守拙過去扶人,袖口的血蹭到了小孩膝蓋上,兩人愣了一下,孩子反而先笑了:“老師,你流的也是紅色的。”
沒人接話。紅色在陰間不算稀奇,可流血還能站著笑的,不多。
陳三槐正蹲在功德沙樹底下,手裡捏著那片寫著“錢能通學”的葉子。葉子溫溫的,像曬過太陽的紙片。他剛想塞進兜裡,風一吹,葉子打了個旋,落進樹根縫裡。沙粒自動翻動,把它埋了半截。
就在這時,一輛三輪車從園區門口歪歪扭扭地騎了進來。
車鈴鐺早壞了,靠車主自己“叮鈴——叮鈴——”地喊。車上堆滿辣條包裝袋,油乎乎的,寫著“蟠桃味,吃了不投胎”。車頭貼著二維碼,反光太強,照得人眼暈。
老頭兒下車,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腳上一雙塑料涼鞋,左腳斷了帶,用鐵絲纏著。他掏出掃碼槍,對準門框上那張防水冥鈔,按了一下。
“滴——”
空中跳出一行字:成分檢測中……孟婆湯基底?殘留記憶抑製劑?建議封存。
陳三槐站起身,沒動。
湯映紅走過來,手裡還端著記錄平板,看了眼檢測結果,眉毛都沒抬:“這玩意兒能掃出我昨天晚飯吃了幾口營養奶嗎?”
老頭兒嘿嘿一笑,把掃碼槍收起來,從兜裡摸出老花鏡戴上,又從車筐裡抽出一張冥鈔,拿手指搓了搓。“防水是真防水,可這塗層……”他眯眼,“怎麼像是拿忘情水兌的?”
林守拙靠在滑梯邊,忽然開口:“是拿洗眼液、舊符紙和半碗冷掉的孟婆湯熬的。第三遍蒸餾去毒,第七次冷凝提純。你要驗,我還能給你寫個流程圖。”
老頭兒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陳三槐:“你們知道私改陰司配方,輕則注銷執照,重則……”
“重則怎樣?”陳三槐問。
“重則連你教的孩子,背《千字文》都算違規。”老頭兒慢悠悠地說。
楊石頭坐在台階上,夜壺擱在腳邊,抬頭看了眼老頭兒的鞋底。沒有灰。他低頭繼續數螞蟻,嘴裡嘀咕:“天庭審計也來搶績效?”
張黑子早就把直播架好了,鏡頭對準老頭兒的臉。他剛想說話,手機突然黑屏。再開機,畫麵定格在“成分檢測”那行字上,動不了。
老頭兒沒管彆人,徑直走到功德沙樹前,伸手摸了摸樹乾。沙粒簌簌抖動,一片葉子飄下來,上麵浮現出三個字:查無此法。
他笑了:“有意思。地府沒備案,人間沒申請,天庭采購目錄裡也沒這號東西。你們這冥鈔,算是黑戶?”
陳三槐終於往前走了一步:“它不是鈔票,是教學工具。”
“哦?”
“孩子怕紙破,不敢碰。我們加了塗層,紙能說話,字會動。它現在不光能用,還能教人算數、認字、分對錯。”陳三槐指了指還在跑圈的紙馬,“剛才有個娃,靠答對八道題,換了一整圈騎行。他娘生前是餓死的,現在他攢了三十四陰德幣,夠買七碗營養奶。”
老頭兒聽著,沒打斷。
陳三槐繼續說:“你說這技術來路不明?好。我告訴你來路——來自一個想讓孩子吃飽、敢學、不怕錯的地方。你說它用孟婆湯?對,用了。可我們不是讓人忘記,是讓人記住。記住自己是誰,記住還能做什麼。”
他頓了頓:“你要封,就封吧。但封之前,去問問那個摔下馬還在笑的孩子,他願不願意回到不會算數、不敢說話的日子?”
老頭兒沉默了幾秒,忽然從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申請表,扔在地上。
“地府剛發來函件,說你們涉嫌剽竊湯映紅研發的第七代記憶穩定劑。”他看向湯映紅,“你認嗎?”
湯映紅把平板往地上一放:“認。我提供了原始配方。”
全場一靜。
老頭兒挑眉:“那你這是……合謀?”
“是合作。”她說,“我簽了技術入股協議,日期比你們發函早三天。要不要看電子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