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還在走,霧沒散。陳三槐掌心那撮灰燼燙得離譜,像是有人往他手裡塞了塊剛從灶膛裡扒出來的煤渣。
林守拙盯著自己那雙沾過墨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動了。”他說。
甲板震了半寸。
桅杆頂端,原本被桃符燒出的裂痕處,幾根細如發絲的金線正從紙紋裡鑽出來,像血管一樣搏動。那些線連著一排微型電路板——是林守拙紮船時順手加的防潮層控製器,現在卻亮起了紅燈。
“我……我沒接電源啊?”他喃喃。
話音未落,船頭傳來一陣琵琶聲。
不是風吹,也不是鬼嚎,是實打實的撥弦聲,節奏還帶著抖音神曲的切分感。
三人齊刷刷扭頭。
六具紙人樂師不知何時已站成一排,手裡的樂器全是用黃裱紙折的,可琴弦在震,鼓麵在跳,最前頭那個吹笛子的紙人眼眶裡,竟浮出兩個旋轉的二維碼。
“完了。”張黑子把狗尾巴草咬斷,“係統上線了。”
話剛說完,三十具骷髏舞姬從船艙魚貫而出,關節哢哢作響,每一塊骨頭上都刻著gps定位符,此刻全閃著紅光。它們踩著節拍開始扭動,動作整齊劃一,像是練過廣場舞。
林守拙臉色發青:“這是我給客戶加的‘自動表演功能’……說是為了招攬香火……”
“現在它們要香火的方式是把你骨頭拆了當燃料。”陳三槐盯著功德沙漏,裡麵的沙粒已經開始逆時針打旋,像被什麼吸住。
張黑子舉起哭喪棒往最近一具骷髏身上戳,棒頭剛碰上肩胛骨,整根棒子突然發出“嘀”的一聲,屏幕亮起:
【警告:非法乾擾地府文化輸出項目,扣除陰德值50點】
“靠。”他把棒子甩開,“這玩意兒現在認id不認人了。”
陳三槐沒動。他右眼還在流,但這次不是被祖宗罵的,而是通陰視野裡看到了更嚇人的東西——整艘船的結構圖在他眼前展開,像一張巨大的電路板,而那些紙人樂隊和舞姬,全都是數據節點,正在形成一個閉環信號網,中心正是他懷裡那枚功德沙漏。
它們不是想搶,是想聯網。
他低頭看自己道袍第七重補丁,裡麵還藏著半杯湯。
珍珠奶茶味的孟婆湯,湯映紅上個月送的,說是新品試喝,讓他提意見。他一直沒喝,嫌甜。
現在這杯湯正微微發燙,杯壁凝著水珠,像是剛從冰箱拿出來又泡進了熱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上回王寡婦家那台老式收音機,隻要倒點糖水進去,就能收到三十年前的戲曲廣播。
“情緒能傳信號。”他自言自語,“那味道呢?”
沒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一把拔掉杯蓋,抬手就把整杯湯潑向桅杆頂端那塊暴走的電路板。
液體濺上去的瞬間,滋啦一聲,藍煙冒起,帶著一股焦糖混著檀香味的怪味。
所有紙人動作戛然而止。
琵琶停了,舞姬僵了,連骷髏眼眶裡的二維碼都變成了靜止的方格。
緊接著,每具紙人的額頭中央,齊刷刷浮現出同一個圖案——一個由陰文符咒組成的ifi標誌,下麵還有一行小字:
【陰德熱點已開啟,連接需繳納三炷香功德】
張黑子愣住:“你這是……把孟婆湯當路由器使了?”
“臨時封印。”陳三槐抹了把臉,“用她的湯當密碼,堵住了數據口。但這玩意撐不了多久,等信號反彈回來,咱們就得變成直播間背景板。”
他話音剛落,霧中傳來轟鳴。
一艘形似香爐的飛行器破霧而來,爐口噴著幽藍色火焰,底部裝著四個輪子,車身上貼著“酆都科技”四個大字,還畫了個笑臉。
駕駛座上坐著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頭發炸成雞窩,眼鏡歪斜,手裡舉著平板,邊開邊吼:
“誰乾的?!誰把地府5g基站改成熱點了?!”
孫不二跳下香爐,一腳踹在船板上,震得幾片紙屑飄起來。
“我辛辛苦苦調試三個月的可控核聚變香爐,就為了給奈何橋裝個信號中繼站,結果你這兒私自架設非法熱點,乾擾主頻段,害我服務器崩了三次!”
他指著陳三槐:“按《幽冥電信條例》第三十七條,私設通訊節點,擾亂陰間網絡秩序者,當以三昧真火烤魂七日!聽見沒有?七日!不是七分鐘!”
陳三槐沒說話,隻是慢悠悠把手伸進道袍補丁。
掏出一部老年手機。
黑色外殼,按鍵泛黃,天線還是伸縮式的。機身背麵用記號筆寫著“信用土地專供·滯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