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在掌心硌得生疼，陳三槐沒鬆手。水麵倒影裡那張臉還在笑，嘴角咧到耳根，可他自己明明沒動。他低頭看船板，甲板縫裡的黑水已經乾了，留下一圈圈像年輪似的印子，細看全是小字：潤筆未結、榜單未錄、追星籍未歸檔。
林守拙蹲在桅杆底下摳手指，指尖發烏，像是被墨泡過三天又晾乾。他試了幾次想把刻刀重新插進帆布紋路，可刀尖剛碰上去，整片帆就輕輕顫了一下，仿佛睡著了突然抽筋。
“彆碰。”張黑子從船尾走過來，哭喪棒拖在地上，棒頭那串錯彆字咒文蹭出火星，“你這手再伸過去，明天就能上《陰間非遺榜》——‘紙紮藝術家魂魄綁定成功’。”
林守拙縮回手，嘟囔：“我連申報表都沒填過……怎麼就上榜了？”
“申報？”張黑子冷笑一聲，把狗尾巴草叼回嘴裡，“他們現在不走流程了，掃個二維碼自動入庫。你剛才那一下，等於簽了電子同意書。”
陳三槐把銅錢塞回鞋底夾層，動作慢得像是怕驚醒什麼。他右眼還在流，淚水順著下巴滴在沙漏邊緣，沙粒微微震了兩下，沒逆流，但顏色變了，從灰白轉成帶點紫的暗紅。
他知道這是警告。
不是祖宗罵人那種日常騷擾，是係統級提示。
他從道袍第七重補丁裡摳出一塊桃符。焦邊，缺角，背麵用炭筆寫著“太爺爺搶的”，正麵貼著半張過期的冥通銀行優惠券。這是當年王寡婦塞給他的，說是鎮宅用，結果一貼牆，隔壁墳頭跳了三天廣場舞。
他沒多想，抬手就把桃符拍向空中那道殘留的墨痕。
火光騰起時是藍的，帶著一股子燒塑料的味道。桃符燒得極快，邊角卷曲脫落的瞬間，空中浮出幾行小字：
青蓮居士追星名錄·地府美術學院特供版·編號001
綁定項目：汴河文化複興工程
簽約狀態：已題詩，未結算，待評級
備注：建議納入‘十大文豪流量扶持計劃’
字跡浮現三秒就散了，像被風吹走的粉筆灰。
林守拙盯著空處看了半天，忽然說：“所以李白也是打工人？”
“不止。”張黑子吐掉草莖，反手把哭喪棒插進甲板縫，“你們這船，壓根不是接私活。是地府美院今年的新樣品，專門用來測‘藝術家情緒反饋值’的實驗載具。”
“啥意思？”陳三槐問。
“意思就是。”張黑子蹲下來，聲音壓低，“每上來一個紙人，題一首詩，罵一句娘，係統都要記數據。情緒越激烈，評分越高。評分高了，就能進資源池，拿補貼，排檔期，甚至能開直播收香火錢。”
陳三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聲：“所以剛才那位，不是來討薪的，是來衝kpi的？”
“差不多。”張黑子點頭，“你以為他真在乎那點潤筆？他惦記的是年終評優，能不能混進‘地府文藝代表隊’去天庭開會。聽說今年名額有限，還得拚粉絲打榜。”
林守拙撓頭：“那我這帆上畫的市井圖……是不是也算作品參展了？”
“你早入檔了。”張黑子瞥他一眼，“剛剛你手指沾墨的時候，後台就彈窗了：‘發現潛在傳承人，是否啟動招安程序？’我猜你現在手機要是能聯網，已經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林守拙臉色發白：“我沒參加考試啊……”
“誰要你考試。”張黑子拍拍他肩膀，“人家看的是‘民間影響力潛質評估模型’，你紮的紙馬會啃月光這事，去年就被記入異常行為數據庫了。今天這一碰，正好觸發激活條件。”
陳三槐沒再說話。他左眼忽然抽了一下，視野邊緣浮出幾串滾動的數字，像是賬本翻頁，速度越來越快。他認得這感覺——通陰眼自動開啟了。
這次不是看祖宗欠債清單。
是一張巨大的契約虛影，籠罩整艘船。
落款處蓋著一枚朱砂印，形狀像算盤珠，裡麵一個“陸”字，筆鋒銳利，末尾還帶個小鉤，像是故意寫的花體。
他伸手摸向船舷，在一處不起眼的凹槽裡刮下一點木屑。木頭看著普通，可在指尖碾碎時發出輕微脆響，像壓碎了一塊薄餅乾。
他把碎屑放進功德沙漏邊緣。沙漏外壁很快發熱，沙粒震動幾下，顯出半行記錄：
汴河項目·文創補貼申領中·審批人：陸離
預計發放時間：清明前七日
備注：含精神綁定服務費
陳三槐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後他慢慢抬頭，看向林守拙：“你之前說，這船是你照著清明上河圖紮的？”
“對啊。”林守拙點頭，“一筆一劃都按古法來的，連橋上那個推車老頭的表情我都還原了。”
“那你有沒有加什麼東西？比如……額外的符？”
“沒有！”林守拙搖頭，“我就加了個防潮層，怕水汽浸壞紙漿。彆的真沒動。”
陳三槐嗯了一聲，又問張黑子：“你說這是美院的樣品船？那他們平時用什麼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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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標配是奈何橋回收紙漿。”張黑子答，“摻了忘川泥，穩定性好，還能自動吸附藝術家怨氣。你們這船……用的是什麼？”
“普通黃裱紙。”林守拙小聲說，“加了點糯米漿和槐樹汁，為了防蛀。”
陳三槐閉了下眼。
難怪不對勁。
這不是標準品，是野路子。可偏偏被套進了正規係統的合同框架裡。
有人拿他們的手工貨，當試驗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