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還在燒,但沒人去看。
陳三槐的光劍插在焦土裡,劍身的光像剛通電的燈管,忽明忽暗。他沒拔它,也沒看它,隻是低頭盯著沙漏——那玩意兒現在正反著立在一塊燒得發黑的石頭上,沙子一粒粒往上爬,像是被誰倒著搖晃的鹽罐。
湯映紅靠著石柱,手指搭在保溫桶邊緣,指節泛白。她沒動,也沒說話,但嘴角那點笑還沒完全收回去。
林守拙坐在地上,手裡捏著半張防水冥鈔,折痕都快磨平了。他沒再剪紙,也沒抬頭,就那麼盯著手裡的紙片,好像在數上麵印的陰文編號。
張黑子把狗尾巴草彆進了衣領,工作證也扶正了,正麵朝外。他站著,手還搭在勾魂鈴上,鈴舌垂著,沒響。
誰都沒先開口。
直到一股清泉從斷掉的象牙法杖根部滲出來,順著地縫蜿蜒流淌,在火光下泛出淡淡的金邊。
湯映紅第一個看見。
“那是……功德液?”她聲音有點啞,“還能流動的?”
話音落,泉水流過的地方,地麵裂開一道細縫,裡麵浮出影子——不是鬼,也不是人,是一間屋子,四壁刻滿轉世契約編號,中央跪著個年輕人,雙手按在一張紙上,身後站著個穿陰符長袍的背影,隻露一角袖口。
林守拙眯眼:“這不是孔門生嗎?他簽契的時候,有人在後麵壓著他手。”
張黑子啐了一口:“又是套路。先騙人簽字,再讓他當替罪羊。”
陳三槐終於動了。他彎腰,把光劍從地上拔出來,隨手往旁邊一扔。劍身砸進灰堆,光熄了,像個報廢的日光燈管。
他走到沙漏前,蹲下,伸手碰了碰逆流的沙粒。
“債有主。”他說,“恨無根。”
沒人接話。
他繼續說:“我師父替我扛賬,是因為他欠人錢。孔門生替幕後黑手做事,也是因為被人套了契約。一層壓一層,跟我們村大隊部牆上的通知欄似的——最底下那張貼了三十年,誰都撕不動。”
湯映紅低笑一聲:“所以你現在不打算還了?”
“不還。”陳三槐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也不讓彆人替我還。從今往後,誰簽的字,誰按的手印,誰自己認賬。”
他抬手,把沙漏整個翻過來,底朝天扣在岩台上。
沙粒衝天而起,在空中凝成八個大字:
陰陽兩界,能源共體
風一吹,字沒散,反而越發明亮,像被誰用熒光筆描過。
林守拙猛地站起來,把手裡那張冥鈔往沙漏氣旋裡一塞。紙鈔打著旋兒飛上去,半道就變了形,等落下來時,已經是一塊石碑,碑麵刻著聯盟章程第一條:油脈屬公,開采須報備,私采者,驢都不給拉貨。
張黑子走過去,掏出夜巡部的舊印章,在碑底蓋了個紅戳。印泥是特製的,遇陰氣顯影,寫著“信用土地·監製”。
湯映紅看了眼,哼笑:“你還真把土地廟的章拿來用了?”
“反正沒人查。”張黑子把印章塞回懷裡,“再說,楊石頭上個月退休去跳廣場舞了,臨走前說‘公章放你這兒,比放保險櫃安全’。”
林守拙繞著石碑走了一圈,點頭:“有碑就得有名。總不能叫‘第七層油井’吧?太沒氣勢。”
話音未落,輪轉王的投影又閃了出來,這次臉全了,還換了件乾淨的官服。
“根據地府基建管理條例第十八條,”他清了清嗓子,“經酆都城規劃局、能源司、輪回審計辦聯合審批,第七層首口安全油井正式命名為——三槐井。”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嚴肅:“載入史冊,永久備案。”
話音落,遠處三口主井同時震動,紫霧噴湧而出,直衝天際,像三炷巨型香火,插在地縫裡。
林守拙仰頭看著,喃喃:“這排麵……比我爹出殯那天還大。”
湯映紅靠回石柱,閉眼:“行了,名也取了,碑也立了,接下來是不是該分股份了?”
“分什麼股。”陳三槐搖頭,“這井不賣錢,隻供能。陰間的香火發電機、陽間的紙紮廠取暖、孟婆湯連鎖店的熬湯灶——全從這兒走配額。”
“那你算賬?”林守拙問。
“我算。”陳三槐拍拍沙漏,“但賬本公開。每月初十,往生ifi推送明細,誰都能查。”
張黑子咧嘴:“那我要舉報——上個月我轄區有隻孤魂燒紙超標,浪費了三克陰油,得追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