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鈴鐺聲遠去，陳三槐還站在原地。手心貼著胸口，桃符的熱沒散。他低頭看掌紋，指尖發麻。
風從工地刮過，帶著灰渣味。他抬起手，把桃符從懷裡掏出來。木頭黑得像燒過的骨頭，邊角裂了口子。他用指甲蓋順著舊刻痕劃下去，一下，兩下。
哢。
桃木斷開，一股灰氣衝出來，在空中扭了幾圈，慢慢成形。一張臉，眼閉著，下巴有道疤——是師父。
陳三槐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右眼開始流，左眼看見地上浮出幾行字，像是賬本翻頁，密密麻麻全是“扣減”“凍結”“清零”。
師父的魂飄著，嘴動了一下：“三槐。”
聲音不大，像隔著一層布。
“孔門生……偷我二十年陽壽。”他說一句，身子就淡一分，“他要匹配你的命格，好讓你背債。”
陳三槐喉嚨堵住，說不出話。
“你活一天，他就多賺十年陰功。生死簿改不了，但桃符認本源……我隻能把命壓在這上麵。”
遠處鈴鐺又響了。那輛驢車居然調了頭，正往回走。
師父殘魂猛地睜眼，抬頭看向聲音來處。身體晃了一下，化作一道光，直衝天上。
陳三槐伸手去抓，隻撈到一把空氣。
他坐在地上，手裡攥著半塊桃符，指節發白。
牆外傳來音樂聲，《最炫民族風》。一個老頭蹦蹦跳跳進來，穿太極服，腳踩布鞋，懷裡抱著個黑色盒子，上麵閃著藍燈。
是太爺爺。
他一邊扭一邊喊：“三槐！你太奶說這月流量超了！退訂那個‘陰德理財寶’！”
陳三槐沒動。
太爺爺走近，低頭看他手裡的桃符碎片，又抬頭看看天：“喲，魂飛了？”
話音剛落，天上那道光忽然拐彎，直奔機頂盒而來。usb接口一閃，灰氣鑽了進去。
屏幕亮了，彈出個窗口：【導入靈魂圖層——是否覆蓋當前文件？】
太爺爺眯眼看了會兒，伸手點了個“是”。
畫麵跳轉，變成一個ps界麵，左邊列著“陽壽調整”“功德p圖”“轉世記錄擦除”幾個選項。中間預覽框裡，有個模糊人影在晃。
“還能這麼玩？”太爺爺咧嘴一笑，手指在遙控器上敲了敲，“這軟件比淘寶還難使。”
陳三槐爬起來，抹了把右眼的水。左眼還在刷賬單，但他顧不上看。
他盯著機頂盒：“能修嗎？”
“修啥？”太爺爺低頭擺弄盒子，“人都沒了，隻剩點意識碎片。不過……”他拖長音，“咱不是有係統漏洞麼？”
“哪個？”
“劉字戶頭啊。”太爺爺抬頭，一臉得意，“地府銀行老係統，帶‘劉’字後綴的賬戶能繞驗證。你太奶當年就是靠這個多領了三年養老金。”
陳三槐沒笑。
他知道師父的魂撐不了多久。現在藏進機頂盒，隻是緩一時。
他轉身想走，圍牆那邊有人影晃過來。
王寡婦披著黑布，手裡拿著一根幡杆。頭發花白，臉上沒化妝。她走到空地中央，把招魂幡插進土裡。
幡布突然自己動了，卷了幾圈，然後騰地燃起火。不是紅的，是青白色。
火光映在她臉上，照出眼角的皺紋。
她開口：“有人在燒你的通緝令。”
陳三槐站住。
“用假冥鈔，印你的名字。每燒一張，就有一個人念你的罪狀。萬民共咒，鎖魂用的。”
她說完，抬手指天。
雲層裂開一道縫，裡麵浮出一張畫像。畫的是陳三槐，穿著道袍，眼神凶。底下一行字：懸賞百年陽壽，捉拿陰陽叛徒陳三槐。
風一吹，字散成灰，往下落。
陳三槐抬頭看著，右眼淚個不停。左眼看那畫像周圍纏著黑線，像蜘蛛網一樣越收越緊。
他知道這是什麼——民間詛咒陣。靠集體焚燒帶名字的紙錢，積怨成咒，最後反噬魂體。
以前他幫人拆過三個。
現在輪到自己了。
太爺爺抱著機頂盒走過來，嘴裡嘟囔：“現在的騙子真多，連通緝令都敢私印。上次我網購‘長生不老丸’也是這種套路。”
王寡婦沒理他。她從袖子裡掏出一疊黃紙，開始折。
陳三槐問：“你乾什麼？”
“回敬。”她說，“他們燒你，我就燒他們。”
她折得很快，幾下就成了一隻紙人。放在地上，點火。
紙人燒起來，冒出黑煙，煙往上飄，鑽進雲裡。片刻後，畫像邊緣開始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