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年輕男聲,自稱林思源,語氣急切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恭敬,說是從微博那則小故事循跡而來,正為一個重要試鏡惡補宋代禮儀,網上資料眾說紛紜,焦頭爛額之際看到她的文字,驚為天人,懇請指點。
沈清梧握著那部嶄新的手機,指尖微涼。她並未立刻應承,隻淡淡道:“禮儀之規,非三言兩語可儘。且視汝誠意幾何。”
那林思源倒是上道,立刻表示願付酬勞,且價格開得頗為爽快,遠超那幾位漢服愛好者。又連聲道,若試鏡成功,定有重謝。
沈清梧略一沉吟,問清了時間地點——竟是明日一早,在北城一處仿古影視基地內。她應了下來,約定時辰。
掛了電話,她掂量著這突如其來的機會。銀錢固然要緊,但能踏入那所謂的“影視基地”,近距離觀察此世“優伶”是如何作業的,或許更為重要。
次日,她依舊一身素淨,提前半小時便到了那影視基地。基地內亭台樓閣仿得似是而非,匠氣十足,少了真正古建曆經風霜的沉澱感。隨處可見穿著各色古裝、頂著誇張發飾頭套的演員們穿梭往來,工作人員大聲吆喝,電線器械雜亂堆放,一派繁忙喧囂。
與她記憶裡教坊司排練時的絲竹管弦、井然有序,或是宮中慶典的肅穆威儀,截然不同。混亂,且……失儀。
她按照指示,找到一處掛著“《風起汴梁》第二攝製組”牌子的院落。剛走到月亮門外,便聽到裡麵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透著十足的不耐煩:
“不對不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走路要嫋嫋婷婷!你是大家閨秀,不是村頭趕集的!重來!”
透過月洞門,隻見一個穿著繁複襦裙、妝容精致的女演員正對著一個穿著siper襦裙、看樣子是丫鬟的小演員發脾氣,旁邊圍著幾個工作人員,噤若寒蟬。
那飾演丫鬟的女孩年紀不大,被罵得眼圈發紅,手足無措地捏著裙角。
“李姐,對不起,我……”女孩小聲囁嚅。
“對不起有什麼用?劇組時間不是錢啊?就因為你一個人ng多少次了?”那被稱作“李姐”的女演員聲音更高了,手指幾乎戳到女孩額頭,“真是木頭疙瘩!也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
沈清梧目光淡淡掃過。那李茉兒——她認出來了,是原主記憶裡的一個人物,慣常演些惡毒女配,現實中也是捧高踩低、欺軟怕硬的主兒,以前沒少明裡暗裡給原主使絆子,蹭著原主那點黑紅熱度給自己炒話題。
而那個被罵的小丫鬟……沈清梧沒什麼印象,大約是剛入行的新人。
她本不欲多事,正欲尋那林思源,卻見那李茉兒罵得興起,竟伸手狠狠推了那丫鬟一把:“蠢死了!滾一邊去看著!彆在這兒礙眼!”
丫鬟猝不及防,驚呼一聲,踉蹌著向後倒去,眼看就要撞到身後堆放的石鎖道具上!
周圍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
就在此時,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倏然掠過,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動作。並非奔跑,而是一種極沉穩又迅捷的步法,仿佛隻是隨意邁出兩步,便恰好擋在了那丫鬟身後。
一隻手穩穩托住了丫鬟的後腰,止住了她的跌勢。力道不大,卻恰到好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定感。
丫鬟驚魂未定,抬頭看去,隻見到一張蒼白清冷、卻莫名讓人心安的側臉。
出手的自然是沈清梧。她並非好心泛濫,隻是那石鎖棱角尖銳,真撞上去,這小姑娘少不得要頭破血流。見不得人在眼前非死即傷,是宮裡當差落下的毛病。
院內霎時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突然出現、氣質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
李茉兒也愣住了,待看清來人是沈清梧時,臉上的驚愕迅速轉化為毫不掩飾的嫌惡和譏諷:“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的黑紅頂流沈清梧沈大小姐嗎?怎麼,自殺沒成功,跑這兒來蹭場地找存在感了?”
她上下打量著沈清梧那身再簡單不過的現代衣著,嗤笑:“穿成這樣,是來應聘群演丫鬟的?倒也算本色出演,畢竟你現在也就隻配演演這種貨色了。不過我們組要求高,丫鬟也得要臉,您這尊容……怕是夠嗆。”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針,毫不留情地刺過來。周圍的工作人員露出尷尬或看好戲的神情,無人出聲。那被救下的小丫鬟則嚇得臉色發白,不知所措。
沈清梧並未立刻理會李茉兒。她先是將那丫鬟輕輕扶穩,確定她無礙,才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李茉兒那張因嫉妒和刻薄而略顯扭曲的臉上。
她的眼神太過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像在看一件死物,反而讓李茉兒的氣勢莫名一窒。
“李……姨娘?”沈清梧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許久不見,姨娘的火氣還是這般旺盛。隻是,教導下人,當以理服人,以示範。似姨娘這般嘶聲叫罵,與市井潑婦何異?豈不墮了您這身‘大家閨秀’的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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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調平緩,用詞文雅,卻字字如刀,直戳肺管子。一句“姨娘”,更是精準地踩中了李茉兒常年演配角、求而不得的痛處。
李茉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你叫誰姨娘?!沈清梧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全網唾罵的過街老鼠,也敢來教訓我?!”
“並非教訓。”沈清梧微微偏頭,目光掃過她身上那套昂貴的仿唐襦裙,語氣依舊平淡無波,“隻是見姨娘方才教導這位姑娘,‘走路要嫋嫋婷婷’。殊不知,唐時仕女行步,雖講求嫻雅,卻並非一味故作扭捏。需得背脊舒展,肩沉頸直,步履間如流水拂蓮,自有端嚴氣度。”
她邊說,邊極自然地向前邁了半步。就這半步,身姿倏然一變。
依舊是那身簡單的現代衣褲,但肩、背、頸、腰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調整,瞬間繃出一副極優美的骨架。步伐不大,落地無聲,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和韻律感,仿佛她腳下不是雜亂的水泥地,而是宮廷玉階。行動間,寬大的棉麻衣袖微微擺動,竟帶起了幾分古韻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