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奎的藥鋪剛開了半扇門,就被林縛扶著門框的手擋住了。晨曦從門縫擠進來,照在藥櫃上的銅秤上,秤星泛著冷光。
“傷口又裂了?”趙奎放下手裡的搗藥杵,從抽屜裡翻出黃紙包,“我就說讓你歇著,偏要去窯廠折騰。”林縛沒應聲,隻是把懷裡的藥方遞過去——是李嬸自首時交的,上麵還沾著窯廠的泥土。
趙奎捏著藥方看了半晌,突然往藥臼裡扔了把蒼術,“咚咚”搗起來:“她男人死在狼牙關那年,她抱著剛滿周歲的娃在城牆下跪了三天,眼睛都哭壞了。”林縛愣住,這才想起李嬸總眯著眼看東西,原是當年哭傷了目力。
“那也不能……”
“人啊,心裡有個窟窿,就容易被風灌進去。”趙奎把搗好的藥末包進紙裡,“她埋迷藥時,故意把土翻得特彆鬆,就是想讓人發現。這糊塗心思裡,還留著點明白。”
林縛接過藥包,指尖觸到紙麵的粗糙,突然想起李嬸自首時攥著兒子的虎頭鞋——那鞋是她連夜做的,針腳歪歪扭扭,卻繡得格外認真。
藥鋪外傳來車軲轆聲,是禁軍押著哈赤等人往碼頭去。百姓圍在路邊,有人扔爛菜葉,也有人歎氣。李嬸跟在隊伍後麵,戴著手銬,卻抬頭望著城牆上的“安定門”匾額,嘴角竟帶著點笑意。
“她要去流放地了,”趙奎站在門內看了眼,“說那邊有荒地,能種藥材,正好給她兒子攢學費。”林縛望著李嬸的背影,突然往人群裡擠,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塞給她:“這是治眼的藥,趙叔配的,說堅持敷能看清字。”
李嬸愣了愣,接過布包時,手銬在陽光下晃出刺眼的光。“替我給小寶說,”她聲音發啞,“娘不是壞人,就是……太想他爹了。”
隊伍走遠後,林縛在牆根蹲了很久。趙奎遞來塊烤紅薯,“甜的。”他咬了口,燙得直哈氣,卻覺得心裡堵著的東西化了點。
三日後,糧倉的重建開工。林縛扛著鋤頭去幫忙,卻見李嬸的兒子小寶蹲在糧倉地基旁,用樹枝畫圈圈。“我娘說,這裡建好後,就有好多好多糧食,再也餓不著人了。”小家夥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
林縛的心猛地一軟,把他架到肩上:“叔叔帶你去看新運來的稻種,金燦燦的,比你娘繡的虎頭鞋還好看。”
打穀場的空地上,新穀堆成小山。百姓們忙著揚穀、曬糧,木鍁揚起的穀粒在陽光下劃出金弧。趙奎帶著藥鋪的夥計熬了涼茶,大桶大桶往場邊送。“林小哥,來喝一碗!”他嗓門洪亮,驚飛了簷下的燕子。
林縛接過粗瓷碗,茶水裡飄著片薄荷葉,是李嬸以前總愛在涼茶裡加的。他忽然明白,有些傷口不用縫補,會自己長出新肉;有些錯誤不用苛責,會在時光裡發成新芽。
傍晚收工時,小寶舉著支穀穗跑過來,穗子沉甸甸的,壓得他直晃。“娘說這個能釀酒,等她回來,我要請叔叔喝。”林縛蹲下身,幫他把穀穗綁在腰間:“好,叔叔等著。”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寶的笑聲混著穀粒落地的“沙沙”聲,像首輕快的童謠。林縛摸了摸腰間的藥包,趙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這世道啊,就像這穀場,得有人揚穀,有人篩糠,還得有人等著新麥發芽。”
他望著遠處翻耕的田地,新翻的泥土氣息混著麥香漫過來。那些曾經的烽煙、眼淚、過錯,都像被揚走的糠皮,落在地裡,倒成了滋養新芽的養分。
夜裡,林縛在賬冊最後一頁寫下:“七月初七,新穀入倉,小寶說,穀穗上的露水,是娘寄來的信。”窗外的月光落在字跡上,溫柔得像層薄紗,仿佛在說,日子總會朝著亮處走,就像種子總會破土,不管埋得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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