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盟宗的藏經閣裡，檀香嫋嫋。林縛站在最高層的窗前，看著院中攢動的人影——那是新入門的弟子們在演練“共生訣”，招式間既有修士的靈動，又帶著農夫的沉穩。陽光穿過雕花木窗，在他手中的泛黃卷宗上投下光斑，卷宗封皮上“神農宗曆代事記”七個字，已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
“師父，”林縛言捧著剛整理好的南疆報冊走進來，青布長衫上還沾著些泥土，“萬蠱穀的神樹幼苗長到三尺高了，老農說再過半年就能結籽。還有，王鐵山師叔那邊傳來消息，東海蓬萊嶼的試種田，靈穀畝產比普通穀種高了三成。”
林縛翻過一頁卷宗，上麵記載著神農宗第七代宗主的話：“種穀如修心，需知四時有序，不可急功近利。”他抬頭笑了笑：“告訴他們，彆急著催長，讓神樹慢慢適應水土。咱們要的不是一時的高產，是能傳下去的收成。”
“弟子明白。”林縛言躬身應著，目光落在卷宗上的插畫——那是神農宗弟子與凡俗農夫並肩插秧的畫麵，筆觸樸素卻溫暖，“師父，您說神農宗當年是不是也像咱們這樣，一群人圍著田埂轉？”
“應該是吧。”林縛指尖劃過畫中農夫的草鞋，“你看這鞋上的泥，跟咱們農桑署老把式的草鞋一個樣。不管是修仙還是種地，沾著泥土的腳，才站得最穩。”
正說著，陸文淵背著個竹簍上來了，簍裡裝著新采的草藥，葉子上的露珠滾落在樓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剛在後山發現幾株‘還魂草’，跟神農宗藥經裡畫的一模一樣，給你泡藥酒用。”他把草藥倒在桌上，拿起卷宗翻了翻，“這老東西你都翻了第八遍了，再看紙都要爛了。”
“裡麵有句話總琢磨不透。”林縛指著其中一頁，“‘天養人，人敬天，輪回往複，方是大道’。你說這‘輪回’，是不是就是指咱們這樣，一輩輩接著乾？”
陸文淵摸了摸胡子，撿起一根還魂草打量：“我看是。你看啊，神農宗的種子落到咱們手裡，老輩的法子傳給小輩，這不就是輪回？就像這草，枯了澆水能活，咱們的法子，也得讓它‘活’下去。”
院中的喧鬨聲忽然大了些，林縛言探頭往下看，笑著說：“是柳師叔帶著孩子們在種新收的靈穀，趙小風師叔在教他們用古法脫粒呢。”
林縛和陸文淵走到窗前，隻見院中鋪著一大塊竹席，柳如煙正把靈穀穗攤開，陽光曬得穀粒發亮；趙小風揮著連枷打穀，動作又快又穩，新弟子們跟著學，打得歪歪扭扭，惹得眾人笑成一團。不遠處，孫承宗帶著幾個老農蹲在田埂上，手裡拿著神農宗的古農具圖紙，比劃著改良新犁。
“你看，”陸文淵撞了撞林縛的胳膊，“這不是輪回是什麼？”
林縛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剛認識陸文淵的時候。那時他們還是半大的少年，在龍安城的破廟裡分一個窩頭，誰能想到幾十年後，會在這裡建起一座宗門，聚起一群人，守著一份跨越千年的傳承。
“對了，”陸文淵像是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前幾日清理神農宗祖師墓，在棺木夾層裡找到的，你看看是什麼。”
布包裡是塊巴掌大的玉佩，質地溫潤，上麵刻著一株五穀穗，穗子上串著五個小字：“農為本，民為天”。玉佩邊緣有個細小的缺口，像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
林縛接過玉佩，指尖剛觸到，就感到一股溫和的靈氣順著手臂遊走，與他靈脈中的石龍氣息相融。他忽然明白卷宗裡那句話的意思了——所謂輪回，從不是簡單的重複，是像這玉佩一樣，帶著前人的溫度，在後人手裡繼續發光。
“把這玉佩給林縛言吧。”林縛將玉佩遞過去，“讓他帶在身上，就當是神農宗的老祖師，給新輩的念想。”
陸文淵笑著接過來：“這老東西要是泉下有知，怕是得樂醒了。當年他們護著的土地，現在咱們接著護，還護得更好了。”
日頭爬到頭頂時，院中的穀粒已堆成了小山。柳如煙指揮弟子們把穀粒裝袋，趙小風扛著連枷往廚房走，嚷嚷著要讓夥房做靈穀飯。孫承宗則拿著新做的犁具，在空地上試耕，老農們圍著叫好。
林縛站在藏經閣的陰影裡，看著這生機勃勃的景象，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自己縮在破廟裡，聽師父說“這天下，終有一天會好起來”。那時隻當是安慰，如今才知，所謂“好起來”，從不是等來的，是像神農宗的修士那樣，一代代種出來的，守出來的。
“走了，吃飯去。”陸文淵拉著他往樓下走，“今天靈穀新收，得就著新釀的米酒才香。”
林縛回頭望了一眼桌上的神農宗卷宗，陽光正好照在“百年傳承”四個字上。他笑了笑，跟著陸文淵下樓——樓下的喧鬨裡，有新米的香，有少年的笑，有老農的吆喝，還有玉佩上那句“農為本，民為天”，在時光裡輕輕回響。
飯堂裡，眾人圍著大桌坐定，靈穀飯冒著熱氣，新釀的米酒甜絲絲的。林縛言捧著那枚五穀玉佩，坐在林縛身邊，小聲說：“師父，我剛才給玉佩係了根紅繩，您看好看嗎？”
紅繩在少年頸間晃蕩，與他腰間的靈穀秸稈劍穗相襯，像極了卷宗插畫裡，神農宗弟子身上的飾物。
林縛給他夾了一筷子靈穀燜肉：“好看。快吃吧，吃飽了下午還要去看神樹苗。”
酒過三巡，趙小風端著酒碗站起來，嗓門亮得震瓦：“咱們龍盟宗今天湊齊了百號人，我提議，為了往後的千年，乾一碗！”
“乾！”眾人舉杯，碗沿碰撞的脆響裡，有神農宗的餘韻，有龍安城的舊憶，更有無數個明天的期許。
林縛看著滿桌的笑臉，忽然覺得，這第一百章，不必寫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能看著傳承如靈穀般生根發芽，看著新輩如朝陽般生長，看著這片土地上的人，永遠有熱飯吃、有笑臉揚，便是最好的篇章。
窗外，新栽的五穀神樹在風中輕輕搖晃，葉片上的露珠滾落，滴在剛翻過的泥土裡，像一滴時光的淚，溫潤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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