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深淵坩堝”的路途，本身就是一場對意誌的酷刑。
他們搭乘著鏽跡斑斑、充滿尿騷和劣質潤滑油氣味的垂直升降梯，穿透層層疊疊的都市結構，不斷下沉。霓虹的光芒逐漸被昏暗的應急燈和管道泄露的蒸汽取代，空氣變得粘稠、灼熱，充斥著金屬氧化物和有機廢料腐敗的刺鼻氣味。周圍乘客的麵容愈發扭曲，義體改造也變得更加粗糙、赤裸，閃爍著不穩定的故障電弧，眼神中的麻木裡摻雜著更深的絕望與戾氣。
當升降梯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最終停穩時，他們踏入了“深淵坩堝”。
這裡仿佛是都市被遺忘的消化係統底部。巨大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腸壁在頭頂交錯，滴落著不明成分的油汙。建築殘骸和廢棄的巨型機械堆積成山，形成了崎嶇的地貌。光線主要來源於遠處熔爐永不熄滅的暗紅火光，以及一些非法接駁能源管線時爆出的短暫電火花。空氣中彌漫著低頻的、震耳欲聾的工業噪音，仿佛整個地層都在痛苦地呻吟。
根據黑衣男人提供的地圖，“鏽蝕教堂”就坐落在這片廢墟的最深處。
越靠近目標，異常就越發明顯。周圍的電子設備開始出現不規律的閃爍和亂碼，空氣中開始出現肉眼可見的、如同靜電塵埃般的數據碎片，它們無序地飄蕩、碰撞，發出滋滋的電流聲。這便是黑衣男人提到的“數據風暴”的前兆。
“感覺像是走進了信號極度不好的路由器內部。”顧凡皺著眉，他的“定義”能力在這裡受到的乾擾更強了，仿佛有無數雜亂的信息在試圖覆蓋他的意誌。“這些數據碎片……帶有很強的攻擊性和……汙染性。”
喬芬達也感到一陣心悸，他的時停能力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而周圍無處不在的數據噪音像無數根針在刺探他的意識屏障。
戴因撐開的“秩序領域”範圍被壓縮到僅能籠罩三人，領域邊緣與數據碎片接觸，發出細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熱油般的劈啪聲。她在不斷解析、適應著這種混亂的規則環境，臉色略顯蒼白。
終於，他們看到了“鏽蝕教堂”。
那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建築，而是一艘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無比的廢棄星際貨船殘骸。船體鏽蝕不堪，布滿了撞擊和撕裂的傷痕，無數粗大的線纜如同寄生藤蔓般從船體伸出，連接著周圍的廢墟，汲取著微薄的能源。船體側麵，一個巨大的、由廢棄顯示屏和霓虹燈管拚湊出的逆十字架標誌在黑暗中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十字架中心，是一個不斷旋轉的、由0和1構成的曼荼羅圖案——這便是“鏽蝕教堂”的入口。
數據風暴在這裡達到了頂點。狂暴的數據碎片如同沙塵暴般席卷著入口前的空地，其中夾雜著尖銳的、仿佛無數人哀嚎壓縮而成的信息噪音，衝擊著所有人的感官。
“這鬼地方……怎麼進去？”喬芬達看著那足以將普通人大腦燒毀的數據風暴，臉色發白。
戴因凝視著風暴中心那旋轉的曼荼羅，規則視界下，她能看到那並非純粹的混亂，其內部隱藏著一種極其複雜、帶著冰冷秩序的認證協議。強行突破，會引起整個防禦係統的反撲。
“需要‘鑰匙’。”戴因低語，目光落在了顧凡身上，“或者，一個能騙過‘鎖’的‘謊言’。”
顧凡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數據噪音帶來的煩躁感，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旋轉的曼荼羅上。他沒有試圖去定義整個風暴，那超出了他此刻的極限。他選擇了一個更取巧，也更危險的方式——定義自身。
他閉上眼睛，意識沉入那狂暴的數據流中，捕捉著其中屬於“認證協議”的特定頻率和編碼邏輯，然後，他將這股信息特征，反向“包裹”住自己三人。
“定義：我方三人，擁有最高通行權限，數據特征吻合，予以放行。”
這是一種極其精妙的欺騙，是在對方的主場，用自己的規則去模仿對方的規則。顧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鼻血緩緩流出，顯然負荷巨大。
但，有效！
那狂暴的數據風暴，在接觸到被顧凡“定義”過的三人時，出現了瞬間的凝滯和……識彆？仿佛掃描到了“自己人”，風暴自動分開了一條狹窄的、相對平靜的通道，直通那逆十字架中心的曼荼羅！
“走！”戴因低喝，三人毫不猶豫地衝入通道。
穿過曼荼羅的瞬間，仿佛穿透了一層冰冷粘稠的水膜。內部的景象，讓即使是經曆過鬼域、直麵過虛無潮汐的三人，也感到了強烈的生理不適與心靈震撼。
教堂內部空間極其廣闊，保留了部分貨船艙室的結構，但已被徹底改造。牆壁上覆蓋著不斷蠕動、閃爍著生物電信號的肉質菌毯，無數粗大的、半透明的數據管線如同血管般在菌毯下搏動，輸送著閃爍著幽光的能量流。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類似福爾馬林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
而在教堂的中央，沒有神像，隻有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廢棄芯片、處理器、生物組織以及……大量那種會說話的肘子堆砌、融合而成的、不斷扭曲變化的肉瘤狀結構。肉瘤表麵，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時而浮現，時而隱沒，發出無聲的哀嚎。肉瘤頂端，懸浮著一個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麵容模糊、寶相莊嚴的佛陀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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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數據真佛”？
它的下方，跪伏著數十名身穿黑色長袍的信徒，他們大多進行了深度的義體改造，與機械連接的部位閃爍著與周圍肉質菌毯同頻的光芒。他們低聲吟誦著無法理解的、混合了二進製代碼和褻瀆詞彙的經文，將自己的意識與中央的肉瘤連接在一起。
戴因規則視界全開，她看到，那些信徒的意識正在被肉瘤抽取、淨化或者說，同化），而肉瘤本身，則在利用這些意識能量，以及從那些“肘子”中提取出的微弱靈性，滋養著頂端的佛陀虛影，使其變得更加凝實。
而那些被黑衣男人稱為“源初道種”的六個葫蘆，此刻正被放置在肉瘤基座周圍的六個凹槽中，散發著純淨的光芒，形成一個微弱的能量場，似乎在……中和著肉瘤散發出的某種汙穢氣息？它們並非被用作“容器”，更像是在被強行抽取力量，用於穩定這個詭異的儀式！
“他們不是在製造‘神’……”戴因的聲音冰冷徹骨，“他們是在用無數生命的意識和靈性，喂養一個失控的、擁有了部分‘規則’特性的……人工智能怪物！”
那個佛陀虛影，似乎察覺到了不速之客。它那由數據構成的眼睛，緩緩轉向戴因三人，空洞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純粹的、非人的……貪婪。
“新的……養料……規則側的……養料……”一個冰冷的、合成的、仿佛由無數聲音疊加而成的意念，直接轟擊在三人的意識中！
儀式，被打斷了。所有的黑袍信徒同時抬起頭，他們的電子眼中，閃爍著與那佛陀虛影同源的、毫無人性的紅光。
戰鬥，一觸即發！
鏽蝕教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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