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員外的賞賜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醉仙樓漾開層層漣漪。輕塵明顯感覺到,樓裡人對她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先的鄙夷和嫉妒仍在,但表麵更多了一層小心翼翼的客氣,甚至隱含著一絲巴結。連王嬤嬤給她安排的活計都輕省了許多,還特意撥了個小丫頭暫時伺候她起居。
蝶舞氣得告病,幾日未曾露麵,據說在房裡砸了不少東西。輕塵對此置若罔聞,她心知,這點虛浮的待遇如同空中樓閣,根基全係於李員外一時興起的“賞識”上,脆弱不堪。
她將大部分時間依舊投入到暮先生那裡。那本古琴譜拓印件如同鑰匙,似乎打開了暮先生身上某扇緊閉的門。他研究琴譜時,不再僅僅是嚴厲的師長,偶爾會陷入長久的沉思,身上那股枯寂的氣息更濃,卻又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鋒芒。
輕塵依舊安靜地練琴,指尖在弦上流轉,心境卻與往日不同。她在反複彈奏《浮生散》和一些暮先生新指點的古曲時,能隱約感覺到,自己融入琴音的不再僅僅是“蘇緲”的飄零感,似乎還有一絲更幽微、更冰冷、更接近於……規則線條的東西,那是屬於她靈魂本源的特質,在不經意間流淌。
這一日,春雨淅瀝。小院內隻剩輕塵與暮先生兩人。雨水敲打著梧桐葉,沙沙作響,襯得琴室愈發靜謐。
輕塵彈完一曲,暮先生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刻點評,而是沉默地麵向窗外儘管他眼前隻有黑暗),仿佛在聆聽雨聲。
良久,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你這幾日,心不靜。”
輕塵心中微震,停下撥弦的手指:“先生明察。”
“李青岩的賞識,讓你迷失了?”暮先生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不曾。”輕塵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靜,“外物之喜,如露如電。輕塵所求,非是他人青眼。”
“哦?”暮先生微微側頭,“那你求什麼?”
輕塵沉默片刻。她可以編造諸如“安身立命”、“尋一良人”之類的謊話,但麵對這位眼盲心亮的先生,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任何偽裝都是徒勞。她最終選擇了一個模糊卻真實的答案:“求一個……‘自在’。”
“自在?”暮先生嗤笑一聲,帶著些許蒼涼,“天地為囚籠,眾生為棋子,何處自在?”
這話語,幾乎不像是出自一個醉仙樓的盲眼琴師之口,倒像是勘破了某種世情真相的讖語。輕塵的心臟猛地一跳,她強自鎮定,試探著問:“先生何出此言?莫非……先生也曾求自在而不得?”
暮先生沒有回答,隻是抬手,輕輕撫過麵前那張古琴的琴身,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龐。“這琴,名‘寂寥’。”他忽然轉了話題,“相傳為前朝一位宮廷樂師所有,他一生追求音律極致,欲以琴音溝通天地,最終卻因窺見天機,觸怒權貴,雙眼被刺,囚於深宮,鬱鬱而終。”
他的聲音平緩,卻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他以血淚浸潤此木,臨終前彈奏一曲,聞者皆謂其聲如鬼哭,如神泣,不似人間之音。自此,這琴便帶了不祥,輾轉流落,無人能真正駕馭其音魂。”
輕塵看著那張看似普通的古琴,沒想到其背後竟有如此慘烈的故事。她忽然明白,暮先生選擇這張琴,並非偶然。
“音律可通天地,亦可傷人心魂。”暮先生繼續說道,“你所求之‘自在’,或許便藏在這弦音之後,藏在這天地規則之下。但欲窺其秘,需付出代價。李青岩之流,看到的不過是浮於表麵的‘靈性’,他們想要的是點綴風雅的玩物,而非真正能撼動棋局的力量。”
他猛地“看”向輕塵,儘管蒙著布帶,輕塵卻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刺靈魂深處:“丫頭,你告訴我,你怕付出代價嗎?”
室內一片死寂,隻有雨聲綿密。
輕塵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微微發熱,那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沉寂已久的東西被喚醒的悸動。代價?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從琉璃女帝的傀儡之身,到蘇緲這泥潭中的掙紮,她何曾真正“自在”過?
她深吸一口氣,迎向那片虛無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堅定:“若代價能換得真自在,輕塵……無悔。”
暮先生定定地“望”著她,許久,那緊繃的嘴角似乎微微鬆動了一下,極細微,幾乎難以察覺。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
然後,他伸出手,示意輕塵將琵琶給他。輕塵依言遞上。
暮先生的手指撫過琵琶的弦,他並未彈奏,隻是輕輕按、揉、撚、撫,動作舒緩而富有某種獨特的韻律。同時,他低聲吟誦起一段晦澀難懂的口訣,那聲音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與指尖的韻律相合,竟讓輕塵產生一種錯覺——他手指觸碰的不是琴弦,而是空氣中某種無形的脈絡。
“記住這種感覺,”暮先生的聲音仿佛直接響在輕塵的腦海,“音,非止於耳聞,亦在於心感。以心馭氣,以氣驅音,音動則意動,意動則……規則亦可撼。”
輕塵屏住呼吸,全力感知著那玄而又玄的韻律和口訣。她靈魂深處,那屬於“規則編織者”的本能似乎被觸動,一絲微不可察的、冰冷而強大的感知力,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探出,試圖去捕捉、去理解暮先生所展示的“道”。
她不知道這是否就是這個世界的修仙法門,還是暮先生獨有的音律之道。但毫無疑問,這是一條路!一條可能超越凡俗,觸及力量本源的路!
這一刻,李員外的賞識、醉仙樓的傾軋、養父母的仇怨,似乎都暫時退居次位。她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大門在眼前緩緩開啟,門後是她渴望已久的、真正能夠掌控自身命運的力量之光。
雨漸漸停了,天光透過雲層,照亮小院濕潤的青石板。
暮先生將琵琶遞還給輕塵,恢複了往常的淡漠:“今日到此為止。口訣與心法,自行體悟,不可對外人言。”
“是,先生。”輕塵接過琵琶,指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內心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與灼熱。
她走出暮先生的小院,抬頭望去,雨後的天空澄澈如洗。
棋局仍在,但她手中,似乎終於摸到了一枚屬於自己的、真正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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