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省公署議事廳。氣氛與往日不同，透著一股壓抑的凝重。日本外務省次長鬆平忠正帶著幾名隨員，趾高氣揚地坐在客位，眼神掃過在場的楊宇霆、張作霖機要秘書以及其他幾位省府高官，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
“張作霖閣下，”鬆平忠正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語氣卻盛氣淩人，“為了體現貴方的合作誠意，深化我們之間的友好關係，我們認為，東北方麵應當立即、無條件地給予日本國所有進出口商品‘零關稅’的優待。這是促進共同繁榮的必要保證！”
此言一出，在場的中方官員們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這已不是日本人第一次提出如此咄咄逼人、近乎掠奪性的條件了！但一想到目前奉係與直係關係緊張，亟需日本方麵在某些領域的“支持”或至少“中立”，大多數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隻能將憤懣壓在心底。
鬆平忠正仿佛沒看到眾人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依我之見，為了表示誠意，明天，我們就可以發表聯合聲明，將這一項決議公之於眾，立即落實。”
“次長先生！”楊宇霆忍不住開口，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冷意，“這都還沒開始正式談判，怎麼就成了必須明天發布的‘決議’了？這恐怕不符合外交慣例吧？”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銳利地看向鬆平忠正：“我得提醒您一下，中日雙方正在就關稅問題，通過談判尋求達成一個平衡、公平、互利的解決方案。這個過程，應該是基於雙方平等協商，而不是完全聽從某一方的單方麵決議行事！”
鬆平忠正皮笑肉不笑地回應：“楊桑，你誤解了。日本和東北，同一直是共同進退，利益攸關，早就應該達成一項真正‘互惠互利’的零關稅協議。這難道對大家不是都有好處嗎？”他刻意加重了“互惠互利”四個字。
廳內一陣輕微的嘩然，幾位高官低聲交換意見，令人心驚的是，其中親日派的聲音居然還占了上風，認為可以借此換取日本更多支持。
楊宇霆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冷靜，他分析道：“鬆平次長，現在我們內部對於如何應對中日關稅問題確實有許多不同意見。但我們必須正視一個現實：我方出口的產品，多以農產品、原材料為主，其價值與貴國出口的工業品、機械、化工產品價值並不對等。貿然要求我們單方麵實行零關稅政策，對於我方本土產業和財政收入而言，將是非常不利且不公平的！”
鬆平忠正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中帶上了明顯的威脅：“楊桑，如果東北方麵不尊重我們關東軍以及帝國政府的意見，天皇陛下將會對張作霖閣下感到非常不滿！到時，這很可能會影響到我們在軍事、經濟等其他諸多方麵的合作！這個後果，你們也願意承擔嗎？”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楊宇霆知道硬頂不是辦法，他深吸一口氣，采取了慣用的策略：“鬆平次長，出於諸多方麵因素的綜合考慮，看來我們今天確實很難達成共識了。”他話鋒一轉，“這樣吧，我們雙方的會談或許還需要繼續深入。我方將擇期，近期內，主動訪問貴國駐奉天領事館，屆時再就此事項舉行專門會談。”
他站起身來，語氣不卑不亢，給出了一個看似讓步實則劃定界限的結論：“但無論如何，我方扞衛國際公平正義、維護合理國際經貿秩序的立場和目標不會改變！我們東北的外貿進出口，也有自己的底氣和原則！”
核心就一個字——拖！
送走了麵色不虞的日本人，議事廳內頓時議論紛紛。有的成員確實希望儘快跟日本開啟新一輪談判，爭取些微利益然後妥協；但也有有識之士認為，必須跟日本進行堅決鬥爭，才能讓對方正視東北的地位和利益。
很多人都在疑惑，為何楊宇霆要選擇去日本領事館進行二次談判，這豈不是更落了下風？
楊宇霆看著眾人，沉聲解釋道：“諸位，日本人為何偏偏選在此時，如此急切地與我們談判關稅問題？隻因直係已經對我們奉係出手了！大戰一觸即發，大帥此刻正需要日本人至少在軍火、情報乃至國際輿論上給予支持，至少不能掣肘！”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洞悉的光芒：“近期，日本不斷向我們提出各種苛刻條件，像關稅這種，都還算‘陽謀’，屬於可以擺在台麵上談的。更有許多隱秘渠道在傳遞信息，想要獲得他們真正的支持，我們就得完全聽他們的話，變成他們的傀儡！”
“不過，”楊宇霆話鋒一轉，露出一絲譏誚，“我們其實不必過於擔心。該給的援助，他們多半還是會給的。他們巴不得我們中國自己人先打起來，他們好從中漁利。我們隻需要對日本方麵的信息進行認真評估，日本人這把刀，利用好了，同樣也有利於我們東北自身的經濟發展和度過眼前難關。”
“所以，大體策略就是在充分考慮我方核心利益的基礎上，去和他們慢慢談，慢慢磨。”楊宇霆最後總結道，“一些無關緊要的、口頭上的東西，都可以先答應他們，具體落實再議。等這漫長的談判流程走完，估計我們和直係的仗也該打完了……到時候，如何抉擇，就又另當彆論了。”
一個“拖”字，正是楊宇霆處理對日外交時，在弱勢中求存、謀求最大空間的一貫立場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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