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敲過第三響時,李雲龍蹲在縣城西牆根的老槐樹上,樹影把他裹得像塊陳年的老樹皮。
身下的槐樹葉簌簌落,混著城牆磚縫裡滲出來的黴味,嗆得他喉嚨發緊。
王二柱在樹下貓著腰,手裡攥著半截磨尖的鐵釺。
“記住了?”李雲龍低頭,聲音壓得比蟲鳴還低,“後牆第三排磚,從左數第七塊是活的。去年給劉川送柴火時,我瞅見他家廚子換過。”
王二柱點頭,喉結滾了滾。三天前從清風寨逃出來時,他右胳膊被流彈打穿,現在還纏著浸血的破布,一動就鑽心地疼,可他不敢哼聲。
李雲龍摸出懷裡的火折子,吹亮又摁滅,橘紅色的光在他臉上晃了晃,露出顴骨上的一道新疤——那是清風寨被攻破時,一塊炸飛的竹片劃的。
李雲龍從腰後拽出把短刀,刀鞘是用楊秀芹編筐剩下的篾條纏的,刀柄磨得發亮,沾著點黑褐色的東西,是血。
“這刀是孫老爹給的。”李雲龍用袖子擦了擦刀刃,“他說砍貪官和地主老財得用快刀,不然臟了刀。”
王二柱沒說話,往城牆根挪了挪。
月光從樹杈縫裡漏下來,照在他破了個洞的鞋上,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他懷裡揣著個火罐,是趙大膽死前塞給他的,罐子裡的煤油晃了晃,發出細微的聲響。
李雲龍盯著王麻子府邸的方向。
那宅子在縣城最裡頭,青瓦高牆,門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燈籠上“王”字被風吹得歪歪扭扭。
三天前,就是這宅子裡的人,把清風寨的弟兄們像砍竹子似的砍倒,把李老栓的頭掛在寨門的竹杆上,說那是“通匪的下場”。
“等會兒我先翻牆。”李雲龍解下係在樹上的麻繩,繩子是用弟兄們的綁腿擰的,粗得能勒死牛,“你在牆外等著,聽我吹三聲口哨,你再把火罐扔到柴房那邊。記住,要扔準,柴房裡堆著今年的新柴,一點就著。”
王二柱點頭,把火罐往懷裡又揣了又揣。
李雲龍把麻繩的一頭係在腰上,另一頭纏在手腕上,纏了三圈,打了個死結。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掌心的老繭蹭出沙沙的響。
“王麻子的臥房在正房,他那副官是個左撇子,槍總放在右邊的桌子上。等火一燒起來,府裡的人準會往柴房跑,那時候咱們就去正房。”
李雲龍頓了頓,目光掃過王二柱受傷的胳膊:“你要是疼,就留在牆外。”
王二柱猛地抬頭,眼裡的光比月光還亮:“寨主,我能行!我這條命是弟兄們換的,早該還給他們了!”
李雲龍沒再說話,拽著麻繩往上爬。
槐樹枝椏刮著他的衣服,發出刺啦刺啦的響,像有人在背後扯他。
李雲龍爬到牆頭時,看見宅子門口的兩個哨兵正縮著脖子烤火,槍斜靠在石頭獅子上,槍托上的紅漆掉了一塊,露出裡麵的木頭,白森森的。
他從懷裡摸出塊黑布,蒙住下半張臉,隻露出眼睛。然後像隻貓似的翻進牆,落在鋪著青石板的院子裡,腳剛落地,就聽見西邊的廂房裡傳來打鼾聲,震得窗紙都在抖。
是王麻子的護兵。
李雲龍心裡數著數,一步一步往正房挪。院子裡的石榴樹落光了葉子,枝椏像隻張牙舞爪的手,在月光下晃來晃去。他看見正房的窗戶亮著燈,窗紙上印著兩個人影,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站著的那個總在搓手,像是很緊張。
李雲龍吹了三聲口哨,聲音又短又急,像夜貓子叫。
牆外立刻傳來“呼”的一聲,緊接著是火光衝天——王二柱把火罐扔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