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風卷著枯草,往人骨頭縫裡鑽。
李雲龍靠在老榆樹上,撕開後背的衣服,血已經凝成了黑痂,被子彈打穿的地方還在往外滲紅,像塊被水泡爛的紅布。
王二柱舉著火折子湊過來,火苗子在風裡抖得厲害,照亮李雲龍後背上翻卷的皮肉,嚇得他手都哆嗦。
“彆晃。”李雲龍咬著牙,從懷裡摸出半塊黑乎乎的藥膏——那是清風寨的老郎中留下的,說是能止血。他反手往傷口上拍,疼得額頭上的青筋直跳,“往黃安城走,天亮前得找個地方落腳。”
王二柱點點頭,把懷裡的窩頭掰了一半遞過去。窩頭硬得能硌掉牙,李雲龍卻嚼得飛快,渣子掉在嘴巴邊上也顧不上擦。
他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城影,那是黃安城,豫鄂交界的大地方,也是他唯一的指望——他二堂哥李濟棠就在這一帶活動,李雲龍現在就去投奔他。
兩人沿著官道走,露水打濕了破鞋,凍得腳趾發麻。
王二柱的胳膊腫得像根發麵饅頭,每走一步都哼哧一聲,卻死死攥著那把鐵釺,釺尖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李雲龍回頭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破棉襖脫下來扔過去:“裹上,凍死了沒人抬你。”
天蒙蒙亮時,黃安城的輪廓越來越清。
城牆比縣城的高了半截,磚縫裡長著半枯的草,城門樓子上掛著“黃安城”三個黑字,被風吹得褪了色。
守門的兵丁挎著槍來回晃,腰上的子彈袋鼓鼓囊囊,眼神像鷹隼似的盯著每個進出的人。
“繞到東門。”李雲龍拽著王二柱往旁邊的莊稼地鑽,“那兒有個狗洞,去年我跟老爹來送柴,瞅見過。”
東門的狗洞藏在護城河的橋洞底下,爬進去時沾了一身泥。
城裡已經熱鬨起來,挑著擔子的貨郎、挎著菜籃的婦人、推著獨輪車的腳夫,把青石板路踩得咚咚響。
李雲龍拉低了帽簷,跟著人流往街裡走,鼻子裡全是油條的香味、牲口的糞味,還有遠處鐵匠鋪傳來的叮當聲。
李濟棠的雜貨鋪在西街口,門板上寫著“濟生堂”三個金字。
李雲龍推開門,叮鈴鈴的銅鈴響了一聲,櫃台後坐著個戴眼鏡的掌櫃,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警惕。
“請問,李濟棠先生在嗎?”李雲龍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和。
掌櫃的皺了皺眉:“你找他?”
“我是他堂弟,從鄉下過來的。”
掌櫃的歎了口氣,從櫃台下拿出一張紙,遞過來說:“你自己看吧。三天前剛貼的告示,他被抓了。”
李雲龍接過紙,上麵寫著“共黨嫌犯李濟棠,勾結亂匪,現已收監,聽候發落”。
李雲龍的手猛地一抖,紙飄落在地上。王二柱趕緊撿起來,嘴唇哆嗦著:“怎麼會……”
“前陣子城裡鬨得凶,”掌櫃的壓低聲音,往門外看了看,“說是要清查共黨,凡是跟農會沾過邊的都抓了。李賬房就是幫農會記過賬,被人揭發了。”
“多謝掌櫃的。”李雲龍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就聽見街上一陣喧嘩,有人喊著“農會的人被押去刑場了”。
李雲龍拉著王二柱擠進人群,隻見一隊兵丁押著十幾個漢子往城外走,個個衣衫襤褸,臉上帶著血,卻沒人吭聲,腰杆挺得筆直。
其中一個中年人,穿著打補丁的長衫,正是李濟棠。他看見了李雲龍,眼神亮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麼,卻被兵丁推了一把,踉蹌著往前走。
“二堂哥!”王二柱忍不住喊了一聲,被李雲龍死死按住。
“彆衝動!”李雲龍的聲音發啞,“現在出去,就是送死。”
他們跟著人群往刑場走,心裡像壓著塊石頭。
刑場在城外的亂葬崗,已經圍了不少人,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