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汝成最後那句“你們,敢不敢”,如同一塊被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地窨子裡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
狹小、陰暗的空間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隻有那隻被架在火上、已經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雞,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但這香氣,卻無法驅散眾人臉上那混雜著恐懼、仇恨與猶豫的複雜神情。
“敢?怎麼不敢!”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那個性子最烈的趙家老三。他“噌”地一下站起身,因為動作太猛,腦袋重重地撞在了地窨子低矮的木頭頂棚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通紅著雙眼,指著外麵,嘶吼道:“我全家上下五口人,都死在了日本人的屠刀下!我這條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彆說當狼,汝成哥,你就是讓我現在去跟那幫畜生同歸於儘,我趙三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我爹娘養的!”
他的話,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幾個年輕後生的血性。
“對!跟他們拚了!”那個隻有十七歲的王家二小子,也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我也不想再像個地老鼠一樣,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洞裡了!與其活活餓死、凍死,還不如拉上兩個鬼子墊背,到了下邊,也好給我妹妹一個交代!”
“沒錯!汝成哥,你說怎麼乾,我們就怎麼乾!”
“我們聽你的!”
年輕人的熱血,是滾燙的。但老一輩的顧慮,卻是冰冷的。
“都……都先坐下,彆激動。”老村長張大爺,用他那根當拐杖的木棍,在地上使勁地頓了頓,發出了“篤篤”的聲響,勉強壓下了眾人的激動。
他抬起那雙渾濁的老眼,看向楊汝成,嘴唇翕動了幾下,才沙啞地開口:“孩子……不是我們……不敢。是……我們拿什麼去跟人家拚?”
他指了指牆角,那裡,靠著幾件簡陋的“武器”——木匠李順那把生了鏽的獵槍,趙家老三的砍柴刀,還有幾根削尖了的木棍。
“就憑這些?”老村長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悲涼和無奈,“人家日本人,有長槍,有大炮,還有機關槍!咱們呢?連把像樣的菜刀都湊不出來幾把。就咱們這十幾口子老弱病殘,衝上去,還不夠人家一個衝鋒打的。那不叫報仇,孩子,那叫白白送死啊!”
老村長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眾人剛剛燃起的火頭上。
地窨子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老村長說的,是實話。
他們和日本人的實力差距,比天和地還大。
“張大爺說的對。”
就在眾人心灰意冷之際,楊汝成卻緩緩地開口了。他沒有反駁,反而先是認同了老村長的話。
所有人都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楊汝成走到那堆簡陋的武器旁,撿起了那根削尖了的木棍,在手裡掂了掂。
“就憑這些東西,想跟日本人硬碰硬,確實是送死。”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每一個人,“但是,誰說我們要跟他們硬碰硬了?”
他將木棍,指向了地窨子外麵,那片無邊無際的林海雪原。
“你們告訴我,我們是什麼人?”他問道。
“我們……是靠山屯的人……是莊稼人,是獵戶……”李順下意識地回答。
“對。”楊汝成點了點頭,“那日本人呢?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強盜!是畜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趙家老三咬著牙說道。
“說得好。”楊汝成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但他們,還有一個身份——他們是外來人!在這片林子裡,他們不認路,不懂山,他們看什麼都是陌生的!而我們呢?”
他用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點。
“這裡,是我們的家!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條小路,我們都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你們說,在這片林子裡,到底誰說了算?!”
眾人,似乎有些明白了。
楊汝成繼續說道:“一頭熊,厲害不厲害?”
“厲害。”眾人下意識地點頭。
“那一隻狼,打得過一頭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