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裡的火堆,燃燒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熹微的陽光,透過木頭頂棚的縫隙,照進這片狹小的空間時,昨天那股打了雞血般的激昂情緒,已經隨著夜晚的寒冷,稍稍冷卻了下來。
幸存的鄉親們,默默地分食著那隻早已被烤得乾透的山雞。每個人都分到了不大的一塊,但他們吃得格外珍惜,連骨頭都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
“汝成啊……”
老村長張大爺,將自己那份中最大的一塊肉,用一片洗乾淨的樹葉包著,遞到了楊汝成的麵前。
“大爺,我不餓,您吃。”楊汝成推了回去。
“讓你吃,你就吃!”老村長把臉一板,不容置疑地說道,“你是咱們這群人的主心骨,是咱們的頭狼!頭狼要是餓倒了,我們這群老弱病殘,就真的隻能等死了。”
楊汝成看著老人那不容拒絕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圍鄉親們那期盼的目光,沒有再推辭。他接過那塊肉,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吃完了早飯,老村長清了清嗓子,將所有人都召集到了火堆旁。他看著楊汝成,神情凝重地開口了。
“孩子,昨天,大夥兒都是一頭的熱血,說了不少豪言壯語。睡了一宿,也都該冷靜下來了。”他頓了頓,指了指地窨子裡這十幾口子人,“現在,咱們就正兒八經地,商量商量,這‘狼群’,到底該是個什麼章程?這第一步,又該怎麼走?”
老村長的話,很實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楊汝成的身上。
楊汝成沒有立刻說話。他站起身,走到了牆角。
“想打狼,先得看看,咱們手裡有幾根打狼棍。”
他將自己那支保養得極好的三八式步槍,拿了起來,橫在胸前。
“我這裡,有一杆槍,一百二十七發子彈,四顆手榴彈,一把刀。”
然後,他看向木匠李順。
“李順哥,你的呢?”
李順漲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從牆角,拿起了他那把鏽跡斑斑、連槍栓都有些拉不動的單發老獵槍。
“我……我這,算半杆槍吧。子彈……是自己做的鐵砂彈,就剩下不到二十發了。打個兔子還行,打人……能不能打穿日本人的皮大衣,都難說。”
接著,是趙家老三。他“鏘”的一聲,將那把磨得鋥亮的砍柴刀,插在了麵前的地上。
“我,一把刀。”
然後,是王家二小子,和另外兩個同樣死了親人的年輕人。他們默默地,將三根削尖了的、頂端用火烤得發黑的木棍,拿了出來。
“我們,三根矛。”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地窨子裡,剩下的,就是像老村長這樣,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幾個早已嚇破了膽、隻會縮在角落裡哭的女人和半大孩子。
這就是他們“狼群”的全部家當。
一杆半的槍,一把刀,三根木棍。
這就是他們要去對抗日本人數百人正規軍的“武器庫”。
一股尷尬而又壓抑的沉默,在地窨子裡蔓延開來。
“汝成哥……就憑……就憑這點玩意兒……”李順看著那堆寒酸的“武器”,艱難地開口,“咱們……咱們這不叫‘狼群’,這叫……叫‘羊圈’還差不多。日本人隨便來一個小隊,都不用開槍,光用刺刀,就能把我們全給捅了。”
“是啊……這……這可咋辦啊?”
“這還怎麼報仇?咱們連自保都難啊……”
剛剛才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瞬間,就要被這殘酷的現實,給徹底澆滅。
“誰說,這就是我們的全部武器了?”
就在眾人心灰意冷之際,楊汝成卻緩緩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指著木匠李順。
“李順哥,你忘了,你還有一雙巧手。你做的套索,連猴子都能套住。你做的捕獸夾,能夾斷野豬的腿。這些,難道不是武器嗎?”
他又指向趙家老三。
“趙三哥,你有一身的力氣。你忘了,去年冬天,你一個人,就能把一頭三百斤的野豬,從山裡給扛回來。你這身力氣,難道不是武器嗎?”
他又看向那些年輕人。
“你們,有飛快的腿腳,有好使的眼睛。你們對這片林子的熟悉,難道不是武器嗎?”
最後,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老人和女人。
“張大爺,您有腦子。您活了六十多年,吃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米都多。您的智慧,難道不是武器嗎?各位嬸子,嫂子,你們會搓最結實的繩子,會磨最鋒利的骨針,會用野菜和樹根,做出能填飽肚子的乾糧。這些,難道不比日本人的子彈,更重要嗎?”
他將那根削尖的木棍,重新從地上拔了起來,高高舉起。
“槍,是死的。人,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