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和耳朵？”
下河套村的老族長，看著楊汝成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眼睛，一時間，沒有完全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村民，也都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疑惑。
“楊隊長，您……您這是啥意思？”老族長有些遲疑地問道，“隻要您能用得上我們這群泥腿子的地方，您就儘管開口！我們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絕不皺一下眉頭！隻是……我們大字不識一個，當您的眼睛和耳朵……怕是……怕是乾不來啊。”
“不。”楊汝成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和鄭重，“這件事，隻有你們能乾。而且，比我們乾得更好。”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地掃過眼前這幾張被饑餓和恐懼折磨得憔悴不堪，卻又因為剛剛得到糧食而燃起一絲希望的臉。
“老人家，我問您，您在這下河套村，住了多少年了？”
“我？”老族長愣了一下，隨即挺起了胸膛，帶著一絲自豪說道，“老漢我，今年六十有七。從我太爺爺那輩起，就住在這裡了。這村裡的一草一木，哪家院子裡有幾棵棗樹，哪家牆角有個狗洞，我閉著眼睛，都摸得清清楚楚！”
“那你們呢？”楊汝成又看向他身後的其他村民。
“俺也一樣！”一個中年漢子甕聲甕氣地說道，“俺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這方圓幾十裡地，就沒有俺們不熟的！”
“很好。”楊汝成點了點頭，“那我再問你們，日本人呢？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外來戶！是強盜！”
“沒錯！”楊汝成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他們是外來戶！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就是一群睜眼瞎！他們不認識路，不認識人，聽不懂我們說的土話！他們想知道點什麼，就隻能靠手裡的槍，和那幾個甘願給他們當狗的漢奸！”
“而你們，不一樣。”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你們，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你們的眼睛，能看到他們看不到的東西。你們的耳朵，能聽到他們聽不到的風聲！”
“今天，日本人為什麼會搶你們的糧食？是因為劉老四和栓子跑了，他們懷疑你們通了我們義勇隊。”
“明天，如果日本人的運輸隊，又在路上被我們劫了，你們說，他們第一個會懷疑誰？”
“還是……還是我們……”老族長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對！還是你們！”楊汝成毫不客氣地說道，“在這幫畜生眼裡，我們中國人，就是待宰的羔羊！他們高不高興，都要殺兩隻吃肉！你們以為，你們老老實實地待在村裡，逆來順受，就能活下去了嗎？”
“靠山屯，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地紮進了所有人的心裡。
是啊，靠山屯的鄉親，哪一個不是老實巴交的本分人？可結果呢？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楊隊長，”一個年輕些的村民，壯著膽子開口了，“那……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楊汝成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與其等著被動地挨宰，不如，我們主動，把刀子，遞到他們的脖子上去！”
“從今天起，我要你們所有人，都把眼睛給我睜大了，把耳朵給我豎起來！”
“我要知道，每天，有多少日本兵，從楓樹鎮的城門裡出來，又有多少人回去！”
“我要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換防，什麼時候巡邏，巡邏的路線，都是哪裡！”
“我要知道，他們下一次的補給車，什麼時候到，車上裝的是糧食，還是子彈！”
“我還要知道，咱們村裡，乃至鎮子上，哪些人，還在背地裡，跟日本人勾勾搭搭，給他們通風報信！”
楊汝成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釘進了在場所有村民的心裡。
他們終於明白了。
楊汝成要的，不是讓他們去衝鋒陷陣。
而是讓他們，用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去編織一張無形的、能將日本人死死困住的大網！
“可是……隊長……”老族長還是有些擔憂，“這件事……太危險了。我們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萬一要是被日本人發現了……那可是……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老人家，我明白您的顧慮。”楊汝成看著他，神情，變得無比鄭重，“我不會強迫任何人。這件事，全憑自願。願意乾的，從今天起，就是我們‘靠山屯義勇隊’，安插在敵人心臟裡的一把尖刀！不願意乾的，我們也不勉強。這幾袋子糧食，你們拿回去，分給鄉親們，就當我們，還了你們一個人情。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他不再多言。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著他們的選擇。
夜風，吹過。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劇烈掙紮的神色。
一邊，是安穩度日的奢望。另一邊，卻是隨時可能掉腦袋的巨大風險。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族長那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緩緩地，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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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他轉過身，佝僂著背，走到了打穀場旁，一塊冰冷的石碾上，坐了下來。他從懷裡，掏出那杆早已磨得光滑的煙袋鍋，裝上一鍋煙絲，卻哆哆嗦嗦地，半天也點不著火。
其他幾個村民，也都低著頭，沒有人說話。
楊汝成沒有催促。
他知道，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有多麼的艱難。
就在這時，一個抱著孩子的、麵黃肌瘦的年輕女人，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她走到楊汝成的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