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跟上!不要掉隊!”
楊汝成嘶啞的吼聲,在撤退的隊伍中響起,很快就被身後那如同雷鳴般的槍炮聲和爆炸聲所淹沒。
他端著那支滾燙的三八大蓋,打空了彈匣裡最後一顆子彈,將一個試圖從側翼包抄上來的日本兵撂倒在地。然後,他不再有絲毫的留戀,一把拉起身旁一個腿部中了流彈、險些摔倒的年輕隊員,轉身就鑽進了身後那片唯一能提供掩護的、深不見底的原始森林。
身後,是火光衝天的“熊瞎子澗”入口。
是木匠李順,用他那血肉之軀,為他們換來的,一條生路。
“李順哥——!”
王家二小子,被兩個隊員,一左一右,死死地架著,拖進了林子裡。他那張年輕的、沾滿了煙灰和淚痕的臉上,寫滿了無儘的悲痛和不甘。他拚命地掙紮著,想要回頭,想要衝回去,為那個用生命掩護了他們的長輩,收斂屍骨。
“彆回頭!”楊汝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通紅著雙眼,對著他咆哮道,“你想讓他白死嗎?!你想讓我們所有人的犧牲,都白費嗎?!”
“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楊汝成打斷了他,聲音,如同兩塊岩石在摩擦,“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哭!是跑!是玩了命地跑!是帶著李順哥的那份仇,活下去!然後,十倍、百倍地,從日本人身上,討回來!”
王家二小子,不說話了。
他隻是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咬出血來。
這支殘破的、傷痕累累的隊伍,不敢有絲毫的停留。他們攙扶著傷員,背著犧牲同伴的屍體,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片茫茫的林海雪原中,開始了亡命的奔逃。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後的槍炮聲,徹底被風雪聲所掩蓋,直到所有人都累得,連抬起腿的力氣都沒有了,楊汝成才終於在一處背風的、由幾塊巨石形成的天然山坳裡,下達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如同虛脫了一般,癱倒在了雪地裡。
粗重的喘息聲,和傷員那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聲,在寂靜的山坳裡,此起彼伏。
沒有人說話。
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愴,籠罩著這支剛剛經曆了一場血戰的隊伍。
楊汝成靠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早已被鮮血浸透了的布包。
他緩緩地,打開布包。
裡麵,是半塊乾硬的、沾滿了血汙的玉米餅子,和一把同樣被鮮血染紅了的、磨得鋥亮的斧子。
這是李順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隊長……”
虎子,那個從下河套村來的年輕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他的胳膊,被子彈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此刻,正用一根破布條,草草地包紮著。
“我們……我們清點了一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絕望,“我們……我們出發的時候,是三十六口人。現在……現在能喘氣的,就剩下……十五個了。”
這個數字,像一把無形的、冰冷的錘子,狠狠地,敲在了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
楊汝成沉默地,將那把斧子,彆在了自己的腰間。
他站起身,走到眾人麵前,那張被硝煙熏得黝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王二。”
“到。”王家二小子,緩緩地站起身,聲音,沙啞得厲害。
“清點一下,我們還剩下什麼。”楊汝成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可怕。
“是。”
王二點了點頭,開始和另外幾個還能動的隊員,將所有人身上攜帶的物資,都收集了起來。
很快,他們這支隊伍的全部家當,就都擺在了山坳中央的一塊石板上。
三杆完好的三八式步槍。
一挺槍管已經打得有些發紅的歪把子機槍。
五杆破舊的漢陽造。
還有,就是幾把砍柴刀和削尖了的木棍。
王二將所有槍支的彈匣和士兵的子彈袋,都取了下來,將裡麵黃澄澄的子彈,一發一發地,全部倒在了石板上。
五發。
十發。
十五發。
二十發。
當最後一顆子彈,也從一個子彈袋的角落裡,被倒出來的時候。
他停了下來。
整個山坳,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