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是這片林海雪原最公正,也最殘酷的君王。
它用那鋪天蓋地的白色幕簾,遮蔽了日軍的視線,掩蓋了義勇隊員的蹤跡,卻也用那刺入骨髓的嚴寒,無差彆地,吞噬著每一個活物的體溫和生命。
亂石坡深處,一處被三塊巨岩夾住、勉強能避風的凹地裡,楊汝成和剩下的十幾個幸存者,如同被暴風雪驅趕到一處的、瑟瑟發抖的鵪鶉,緊緊地擠在一起,相互汲取著對方身上那點可憐的溫度。
“隊長……小鬼子……小鬼子好像撤了。”
負責在外圍警戒的虎子,連滾帶爬地從外麵衝了進來,他的眉毛和胡子上,都掛滿了冰碴,一張臉,被凍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我剛才摸到咱們之前那個陣地上看了一眼,日本人的大部隊,已經退回到坡下麵去了。就……就在坡口,點了幾堆火,看樣子……是打算把我們,活活困死、凍死在這裡。”
這個消息,並沒有讓任何人感到輕鬆。
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比日本人直接衝上來拚命,還要可怕。
“他娘的!這幫畜生,是算準了我們沒吃沒喝,熬不過這個晚上啊!”趙家老三將那挺早已沒了子彈的歪把子機槍,重重地往地上一頓,震落了上麵的一層冰雪。他看著周圍那一雙雙因為饑餓和寒冷而顯得空洞、絕望的眼睛,心中,燃起一股無名的邪火。
“隊長!”他猛地站起身,通紅著雙眼,看著楊汝成,“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不等小鬼子動手,咱們自己,就先成冰棍了!”
“俺尋思著,”他指著外麵那片白茫茫的、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暴風雪,“這天,就是咱們的機會!小鬼子也看不清道!不如,俺現在就帶上幾個弟兄,跟他們,摸黑乾一票!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幾個墊背的!總好過在這裡,活活憋屈死!”
“對!趙三哥說的對!跟他們拚了!”
“左右都是一死!死也得死得像個爺們!”
幾個同樣被逼入絕境的年輕人,紛紛跟著站起身,響應趙家老三那充滿了悲壯的提議。
“都給我坐下!”
楊汝成冰冷的聲音,如同這風雪,瞬間壓下了所有人的衝動。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眾人麵前,目光,緩緩地,從每一張年輕、卻又寫滿了死亡氣息的臉上一一掃過。
“拚?”他冷笑一聲,“你們拿什麼去拚?就憑我們手裡這幾根燒火棍,和那不到六十發的子彈?”
他指著隊伍裡那幾個捂著傷口、連站起來都費勁的傷員。
“還是,帶著他們,去跟日本人的騎兵,賽跑?”
“我……”趙家老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告訴你們,”楊汝成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從我們被包圍的那一刻起,硬拚,就是我們最蠢的選擇。”
“那……那你說怎麼辦?!”趙家老三不服氣地吼道,“難道就真在這裡,等死嗎?!”
“當然不是。”楊汝成搖了搖頭。
他蹲下身,用一根枯枝,在麵前的雪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代表著亂石坡的圓圈。
然後,他又在圓圈的外麵,畫了無數個密密麻麻的、代表著日本兵的小點。
“你們看,”他指著那張簡陋的戰術圖,“小鬼子現在,是把我們,當成了一頭被圍在陷阱裡的熊瞎子。他們人多,以為隻要把所有的出口都堵死,我們,就插翅難飛。”
“但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屬於獵人的弧度,“他們忘了。我們,不是熊。”
“我們,是狼。”
“一頭熊,被圍住了,或許隻有死路一條。但要是一群狼呢?一群被逼入絕境的狼呢?”
他看著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它們,會分開跑。”
“分開跑?”眾人,都愣住了。
“對!”楊汝成點了點頭,他用那根枯枝,從那個代表著亂石坡的圓圈裡,畫出了三條指向不同方向的、曲折的箭頭。
“日本人,以為我們是一股繩。他們隻要把這張網收緊,就能把我們,一網打儘。但是,如果我們自己,先把這股繩,擰成十幾股更細、更結實的繩子呢?他那張大網,還能網得住我們嗎?”
“化整為零!分兵突圍!”
這八個字,如同八道驚雷,在所有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這……這能行嗎?”劉老四有些遲疑地說道,“咱們人本來就少,再一分開,力量,不就更弱了嗎?萬一要是被小鬼子給堵上了,那連個幫手都沒有啊。”
“我們現在聚在一起,力量就強了嗎?”楊汝成反問道,“我們聚在一起,目標更大,更容易被他們發現!他們隻要用機槍和擲彈筒,對著我們這一個地方,來回地轟,我們,誰也活不了!”
“但是,如果我們分開了呢?”他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分成三到五個人一組的小隊。借著這場暴風雪的掩護,從不同的方向,悄悄地,鑽出他們的包圍圈。他們上千人,再厲害,還能把這整片山林,都給看得滴水不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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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讓他們,從抓一群狼,變成抓一群耗子!讓他們,有力氣,也使不出來!”
這個計劃,太大膽,也太匪夷所思。但在這絕望的處境下,卻又像是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讓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隊長!”王家二小子第一個站了出來,他那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冷靜和決絕,“我明白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活路。您下命令吧!不管去哪個方向,我王二,絕不皺一下眉頭!”
“好!”楊汝成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