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三支小小的隊伍,如同三滴被甩出的、毫不起眼的墨點,朝著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義無反顧地,融入了那片蒼茫無邊的白色世界。
沒有回頭,沒有道彆。
甚至,沒有一句話。
隻有最後,那短暫的、在風雪中顯得有些模糊的對視。那眼神裡,有悲壯,有決絕,有期盼,更有可能,是永彆的,沉重。
“都跟上!把腰給我彎下來!腳印踩深了!”
楊汝成嘶啞的吼聲,在隊伍的最前方響起。他像一頭經驗最豐富的老狼,迎著那如同刀子般刮來的狂風,為身後的三個隊員,艱難地,開辟著一條通往未知的生路。
他們選擇的,是南邊。是日本人主力部隊所在的方向。
這,是九死一生的絕路。但也正因為如此,才可能是,唯一的活路。
“隊長……這……這風也太大了……俺……俺快睜不開眼了……”
跟在楊汝成身後的虎子,用一隻手死死地護住自己的臉,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抓著前麵王家二小子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就會被這狂暴的風雪,給徹底吞噬。
“不想死的,就把眼睛給我眯成一條縫!”楊汝成頭也不回地低吼道,“風雪,是來要我們命的!但它,也是來救我們命的!小鬼子,一樣是睜眼瞎!”
王家二小子,沉默地跟在楊汝成身後,懷裡,緊緊地抱著那支拆掉了三腳架的歪把子機槍。他那張年輕的、本該充滿朝氣的臉上,此刻,卻隻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如同岩石般的冷靜和堅毅。
隊伍的最後,是新加入的劉栓子。他端著一支漢陽造,一邊警惕地注視著身後那片白茫茫的世界,一邊不住地,用凍得通紅的手,搓著自己的耳朵,試圖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知覺。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
在這片失去了時間和空間概念的白色地獄裡,每個人的體力,都在被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消耗著。
“停下!”
楊汝成突然,舉起了右手。
整個隊伍,瞬間,都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怎麼了?隊長?”王二壓低了聲音,警惕地問道。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將整個身體,都伏了下去,將耳朵,緊緊地,貼在了那冰冷的、被厚厚積雪覆蓋的地麵上。
風聲,在耳邊呼嘯。
但他,卻從那狂暴的風聲之下,捕捉到了一絲,極不和諧的、微弱的震動。
是馬蹄聲!
而且,離他們,非常近!
“有鬼子!就在前麵那個坡後麵!”楊汝成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一閃!“準備戰鬥!”
這個命令,讓剩下三個人的心,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這如同天威般的暴風雪裡,居然,還能迎頭撞上日本人!
“快!找掩護!”
楊汝成當機立斷,指著旁邊一處由幾塊被積雪半掩蓋的巨大岩石組成的石堆,低喝一聲!
四個人,立刻,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將自己的身體,死死地藏在了岩石的後麵。
幾乎就在他們剛剛藏好的一瞬間。
“籲——”
幾聲戰馬的嘶鳴,和含混不清的、日語的叫罵聲,從那個小小的雪坡後麵,傳了過來。
緊接著,五六個同樣被凍得像孫子一樣的日本騎兵,牽著戰馬,頂著風雪,罵罵咧咧地,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八嘎!這該死的鬼天氣!田中中尉,就是個瘋子!這種時候,還讓我們出來巡邏!是想讓我們,都凍死在這裡嗎?!”
“少廢話!誰讓人家是中尉呢?我們,隻是些大頭兵。快,前麵有個避風的石堆,我們去那裡,抽根煙,暖和一下!”
“好主意!”
那幾個日本兵,一邊抱怨著,一邊牽著馬,徑直,就朝著楊汝成他們藏身的這個石堆,走了過來!
楊汝成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和敵人,狹路相逢!
現在開槍?
不行!
他們手裡,隻有不到二十發子d彈。一旦槍聲響起,雖然能打倒一兩個,但剩下的敵人,立刻就會反應過來!到時候,在這片幾乎沒有任何遮蔽的雪原上,他們四個,就是騎兵最好的活靶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等他們,再靠近一點。
近到,可以用刀子,解決戰鬥!
楊汝成緩緩地,將背後的三八大蓋,卸了下來,輕輕地,放在雪地上。然後,他從腰間,抽出了那把鋒利的、沾滿了無數罪惡鮮血的剝皮小刀。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王二、虎子和栓子。
三個人,也都學著他的樣子,放下了手裡的長槍,抽出了腰間的刺刀和砍刀。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視死如歸的決絕。
日本兵,越來越近了。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他們甚至能看清,對方那被凍得通紅的鼻子上,掛著的冰淩。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劣質香煙和馬糞混合的難聞氣味。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帶頭的那個日本兵,將手裡的馬韁繩,隨意地拴在了一塊凸出的岩石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了煙盒。
“來,都過來,抽一根,暖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動手!”
一聲冰冷的、如同死神低語般的暴喝,從他的腳下,驟然響起!
楊汝成,動了!
他的身體,如同捕食的雪豹,猛地從岩石後麵,彈射而出!
他的目標,正是那個正在掏煙的、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日本兵!
“納尼?!”
那個日本兵的瞳孔,猛地一縮!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這片他以為空無一人的雪地裡,居然,會鑽出幾個殺神!
他下意識地,就想去拔腰間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