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如同為這片剛剛埋葬了無數忠魂與罪惡的土地,奏響的一曲永不停歇的悲愴挽歌。
楊汝成半跪在雪地裡,就像一尊被遺忘了的、正在被風雪侵蝕的石像。他看著遠處那支龐大的掃蕩部隊,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最終徹底消失在了那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間,那雙早已被血絲和仇恨布滿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
隻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麻木。
“噗通。”
當最後一個敵人的背影也消失不見時,他那根緊繃到了極限的、名為“意誌”的弦,終於,斷了。
他再也支撐不住那具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一頭栽倒在了那片被他和戰友的鮮血染紅了的、冰冷的雪地裡。
冷。
刺骨的冷。
仿佛有無數根看不見的、冰冷的鋼針,從四麵八方,瘋狂地刺入他的身體,要將他骨髓裡的最後一絲溫度,都徹底抽乾。
“翠花……”
“小寶……”
他喃喃自語,意識,再一次,開始向那片溫暖的、充滿了誘惑的黑暗,沉淪。
不。
不能睡。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知道,在這種天氣下,一旦睡過去,就再也不可能醒過來了。
他掙紮著,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撐著地麵,試圖,將自己那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身體,從雪地裡,重新撐起來。
但是,他失敗了。
那從後心被刺了個對穿的貫穿傷,和右腿上那個血肉模糊的槍傷,讓他的每一次發力,都變成了一種酷刑。
“呃……啊……”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最終,還是無力地,重新趴回了冰冷的雪地裡。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呼出的熱氣,在眼前,瞬間凝結成了一片白霜。
怎麼辦?
難道,真的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他拚儘全力,躲過了日本人的天羅地網,用十幾條兄弟的性命,換來了這最後的、慘烈的“勝利”,難道,最後,卻要窩囊地,死在這場該死的暴風雪裡?
“不……”
他緩緩地,轉過頭,那雙已經開始有些渙散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遠處,那把被他丟棄在雪地裡的、沾滿了李順鮮血和汗水的,沉重的斧子。
斧子……
李順哥……
“隊長……我們……是狼……”
一個虛弱,卻又無比堅定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是啊。
我是狼。
是頭狼。
狼,是不會,就這麼輕易倒下的。
楊汝成咬了咬牙,他不再試圖站起來。
他開始,爬。
就像一條受了重傷的、瀕死的野狗,他用那隻完好的左手,和兩條同樣傷痕累累的胳膊,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拖著那條早已失去知覺的右腿,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雪原上,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向前蠕動著。
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那把斧子。
十米的距離,在此刻,卻仿佛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他每向前挪動一寸,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會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鮮血,不斷地從他那破爛的、早已和皮肉凍在一起的棉衣裡,滲出來,在他身後,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蜿蜒的血痕。
但他,沒有停下。
他的眼中,隻有前方,那把在風雪中,反射著微弱寒光的,斧子。
終於,他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冰冷的、帶著一絲熟悉木頭質感的,斧柄。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把沉重的斧子,死死地,攥在了手裡。
然後,他用這把斧子,當作自己的第三條腿,支撐著地麵,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身體,向前拖動。
他必須找到一個地方。
一個,能避風的地方。
否則,他活不過今天晚上。
他的目光,開始在那片白茫茫的、幾乎沒有任何參照物的世界裡,瘋狂地搜索著。
岩石?
沒有。
山洞?
更沒有。
這裡,是一片開闊地,除了雪,就是風。
就在他,即將要陷入絕望的時候。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不遠處,一棵被積雪壓彎了腰的、巨大的、不知道已經死去了多少年的枯樹上。
那棵枯樹,樹乾的中間,有一個被雷電劈開的、黑漆漆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