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將楊汝成從一片冰冷刺骨的、充滿了血腥味的噩夢中,猛然驚醒。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樹洞外那一片被風雪染得慘白、毫無生機的天光。
又是一個白天。
他還活著。
“水……”
他的喉嚨,乾得像是要冒出火來。他掙紮著,伸出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從洞口,抓了一把冰冷的積雪,貪婪地,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冰冷的雪水,順著他那乾裂的喉管滑下,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卻又無比珍貴的清涼。但是,緊隨而來的,卻是從全身每一處傷口,傳來的、如同潮水般洶湧的劇痛!
“呃……啊……”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整個人,都因為劇痛,而在那狹小的樹洞裡,劇烈地抽搐起來。
高燒,並沒有因為他那短暫的昏迷而退去。相反,它像一團看不見的火焰,在他體內,燃燒得更加旺盛,瘋狂地吞噬著他最後的一絲生命力。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腿上和肋下的傷口,正在發燙、跳痛。一股股帶著惡臭的、黏稠的液體,正不斷地從那些用破布條草草包紮的傷口裡,滲出來,將他身下的地麵,都浸濕了一片。
傷口,發炎了。
而且,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潰爛。
“不行……再這樣下去……不等日本人來……我自己,就先爛死在這裡了……”
楊汝成咬著牙,喃喃自語。他那雙因為高燒和劇痛而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近乎於絕望的恐懼。
他不怕死。
但他怕,就這麼窩囊地,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荒郊野嶺的樹洞裡!
他還沒有,給翠花,給小寶,給娘,給所有死去的鄉親們,報仇!
“藥……藥……”
他艱難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那雙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樹洞外那片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林。
作為一個從小就在這片林子裡長大的獵人,他知道,這座看似死寂的山,實際上,就是一個巨大的藥鋪。
但是,那些能救命的草藥,都在雪下麵。
而他,現在,連從這個樹洞裡爬出去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爹……”他看著外麵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嘴唇哆嗦著,無意識地,呼喚起了那個早已逝去多年的、教會了他一身本事的男人。
“你當年……你當年跟我說……這山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用處……你說……就算是冬天,雪蓋住了地……也總有……也總有能救命的東西……露在外麵……”
“你……你可彆……騙你兒子啊……”
一陣劇烈的眩暈,再次襲來。
楊汝成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劇烈的疼痛,讓他那即將渙散的意識,重新有了一絲清明!
他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如果他現在放棄,那他就真的,連最後一絲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掙紮著,用那隻完好的左手,和那把早已成為他第三條腿的斧子,支撐著地麵。
“給……我……起……來……”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音節!
他那殘破不堪的身體,在劇烈的顫抖中,一點一點地,從冰冷的地麵上,被撐了起來!
然後,他拖著那條早已失去知覺的右腿,像一頭受了致命重傷的孤狼,一寸一寸地,艱難地,朝著那個充滿了未知與希望的、風雪交加的世界,爬了出去。
……
“咳……咳咳……”
寒風,如同鋼刀,刮在他的臉上。
冰冷的雪粒,打在他那滾燙的、發著高燒的額頭上,帶來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
楊汝成趴在雪地裡,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
他不敢走遠,隻能在樹洞周圍,這片方圓不過十幾米的區域裡,用那雙早已被高燒和劇痛折磨得模糊不清的眼睛,瘋狂地,搜索著。
雪,太厚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覆蓋在了這片純粹的、卻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白色之下。
“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他喃喃自語,聲音,被狂風吹得支離破碎。
就在他,即將要陷入絕望的時候。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不遠處,一棵早已被積雪壓彎了腰的、低矮的灌木上。
那是一棵,他再熟悉不過的,東北最常見的“九節草”。
而在那“九節草”光禿禿的、黑色的枝乾頂端,幾顆如同紅瑪瑙一般、早已被凍得僵硬的果實,在這一片蒼茫的白色世界裡,顯得那樣的,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