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汝成同誌,你,願意,為了這千千萬萬個同胞,為了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與我們,並肩作戰嗎?”
趙政委最後那句話,如同黃鐘大呂,在小小的木楞房裡,久久回蕩。那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楊汝成那顆本已迷茫、冰冷的心上。
屋子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大剛、王家二小子和虎子,都屏住了呼吸,用一種近乎於祈求的、無比期盼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如同岩石雕塑般、一動不動的男人。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低下了頭,目光,落在了自己那雙早已被鮮血、泥土和厚厚的老繭,包裹得看不出本來麵貌的、粗糙的大手上。
這雙手,曾經,最擅長的是拉開弓弦,扣動扳機,用最精準、最省力的方式,結束一頭獵物的生命。
後來,這雙手,學會了用刀,用槍,用石頭,用陷阱,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去獵殺那些穿著土黃色軍裝的、兩條腿的畜生。
他早已習慣了,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腦子去判斷,用自己的雙手,去解決所有的問題。
獨來獨往,像一頭孤狼。
這是他,在這片殘酷的林子裡,唯一的生存法則。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男人,卻在邀請他,加入一個“狼群”。
一個,有組織,有紀律,甚至,還有一種他從未接觸過,也無法完全理解的“信仰”的狼群。
他要放棄自己那早已融入骨血的自由和野性,去遵守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嗎?
他要將自己的後背,完全交給一群素不相識的“同誌”嗎?
他要為了那些,他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千千萬萬的“同胞”,去戰鬥嗎?
他,做得到嗎?
“政委……俺隊長他……”虎子看著楊汝成那沉默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背影,生怕他會拒絕,急得,就想開口替他答應。
“住口。”
一個沙啞的、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打斷了他。
是楊汝成。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重新,落在了趙政委的臉上。
“我,殺人,隻憑我自己的判斷。”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冰冷而又生硬,“我看到鬼子,就會開槍。看到漢奸,就會用刀。這是我的規矩。”
“如果,我加入了你們。”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們的規矩,又是什麼?”
趙政委聞言,笑了。
他知道,眼前這頭桀驁不馴的孤狼,已經開始,認真地思考他的問題了。
“我們的規矩,也很簡單。”他看著楊汝成,坦誠地說道,“大的方麵,就三條,我們稱之為‘三大紀律’。”
“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
“第二,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第三,一切繳獲要歸公。”
“聽指揮?”楊汝成的眉頭,皺了起來,“聽誰的指揮?如果,我看到了一個該死的日本軍官,就在我的槍口下麵。但是,你們的‘指揮’,卻不讓我開槍。那,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極其的尖銳,也極其的現實。
李大剛的臉色,微微一變。
趙政委卻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
“好問題。”他點了點頭,“那我反問你一句,楊汝成同誌。如果你那一槍打下去,雖然能殺死一個日本軍官,但卻會暴露我們整個大部隊的位置,甚至,會連累山下的某個村莊,遭到日本人毀滅性的報複。你那一槍,是該開,還是不該開?”
楊汝成,沉默了。
他想起了“小王莊”裡,那對夫妻,對他那充滿了怨毒的咒罵。
“災星……”
“我們……都是被他給害死的啊……”
“我們打仗,不是為了痛快,不是為了一兩個人的血海深仇。”趙政委看著他,聲音,變得無比的鄭重,“我們打仗,是為了勝利。是為了,能讓更多的、像‘小王莊’那樣的老百姓,不再擔驚受怕,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有時候,為了這個更大的目標,我們,必須忍耐,必須犧牲。甚至,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仇人,從我們的槍口下,溜走。”
“這,就是紀律。”
“這,就是我們和那些占山為王的土匪,最大的區彆。”
楊汝成沒有再說話。他隻是,將那雙粗糙的大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
“至於,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和一切繳獲要歸公。”趙政委笑了笑,指了指門外,“這個,我想,不用我多解釋。你,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
他站起身,重新走回了那副巨大的軍事地圖前。
“楊汝成同誌,我知道,讓你這樣一個習慣了獨來獨往的頂尖獵手,立刻接受我們的紀律,很難。我不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