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彆愣著了!快!把所有能響的家夥,都給老子搬過來!”
“斷魂崖”那片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戰場上,李大剛那沙啞的、充滿了悲痛和怒火的咆哮聲,如同驚雷,狠狠地劈開了那片籠罩在幸存者心頭的、名為“勝利”的虛妄喜悅。
幸存下來的抗聯戰士們,默默地,將犧牲戰友那早已冰冷的、殘破的遺體,一具一具地,從血泊和泥土中,抬了出來,整整齊齊地,並排擺放在了那座冰冷的、沾滿了罪惡的“黑龍橋”前。
四十二名戰士。
四十二張年輕、熟悉,卻又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的臉。
他們,還保持著衝鋒的姿態,那一張張沾滿了血汙和硝煙的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那充滿了不屈與決絕的表情。
王鐵柱,這個如同黑鐵塔般的漢子,再也忍不住。他“撲通”一聲,跪倒在那片由他親手帶出來的、二連兄弟們的屍骸前,將那顆高傲的、倔強的頭顱,深深地,埋進了那片被鮮血浸透了的、冰冷的土地裡,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壓抑的嗚咽。
沒有人去勸他。
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那顆同樣在滴著血的心,都和他一樣,痛。
“隊長……”趙小山走到楊汝成的身邊,他那本該充滿了勝利喜悅的年輕臉龐,此刻,隻剩下了一片,死人般的慘白。他指著那些,在清晨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孤零的遺體,聲音,因為極度的悲痛而顫抖,“陳……陳皮他……他才十七歲……下個月,就……就該是他十八歲的生日了……”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蹲下身,伸出那雙布滿了老繭和鮮血的、粗糙的大手,輕輕地,將一個,早已沒了氣息的年輕戰士那,圓睜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我們,帶他們,回家。”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被冰雪凍住的岩石在摩擦。
……
半個時辰後,在那座,如同鋼鐵巨獸般匍匐的“黑龍橋”下。
李大剛,正帶著“狼牙”僅存的幾個爆破組成員,和一營的工兵們,將他們從日軍屍體上,和那兩個被摧毀的碉堡裡,搜集來的,所有能找到的炸藥、手榴彈、甚至是擲彈筒的炮彈,都如同捆柴火一般,死死地,捆綁在了那幾個,用鋼筋和水泥澆築的、堅不可摧的橋墩上。
“都他娘的給老子綁緊了!用你們吃奶的勁綁!”李大剛通紅著雙眼,嘶聲咆哮著,“今天,咱們,不光是要炸橋!咱們,是要給咱們那四十多個,長眠在這裡的兄弟們,送行!這動靜,要是他娘的不夠響!咱們,到了九泉之下,都沒臉,去見他們!”
“是!”
幸存的戰士們,含著淚,咬著牙,將那一份份,足以將這座橋,連同他們心中那滔天的仇恨,一起炸上天的“祭品”,牢牢地,固定在了每一個關鍵的節點上。
而楊汝成,則獨自一人,重新,攀上了那座,見證了他與那個名叫“井上源”的對手,進行宿命對決的,山脊。
他,沒有再帶那杆,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九七式狙擊步槍。
他隻是,靜靜地,趴在那塊,冰冷的岩石上,如同一個最忠誠的哨兵,用他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任何風吹草動。
他,在為他那些,正在橋下,為犧牲的兄弟們,準備“葬禮”的戰友們,放哨。
“隊長。”
趙小山,不知何時,也爬了上來。他的手裡,拿著那個,郭猛教官送給楊汝成的,“狙擊手日誌”,和一支,同樣是繳獲來的派克鋼筆。
“我……我想,把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他看著山穀下那四十二具,冰冷的遺體,聲音,哽咽了。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並不厚實的,年輕的肩膀。
……
時間,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
“報告隊長!都準備好了!”
李大剛那沙啞的、充滿了疲憊的聲音,從山穀下,傳了上來。
楊汝成,緩緩地,從岩石後麵,站起了身。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即將要從地圖上,被徹底抹去的,“黑龍橋”。
又看了一眼,那座橋下,那四十二個,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的,兄弟。
“撤。”
他緩緩地開口,隻說了一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