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被墨汁浸透了的幕布,將整個長白山林海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抗聯密營的指揮部門口,兩盞在寒風中搖曳的馬燈,投下兩團昏黃的、微弱的光暈。
趙政委站在光暈裡,將五個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行囊,一一地,交到了即將要踏上九死一生征程的五個勇士的手中。
“這裡麵,是你們五個人,十天的口糧。”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顯得格外的沙啞和沉重,“都是用咱們繳獲來的精米,混著野豬油和鬆子,炒出來的乾糧。省著點吃。”
他又從警衛員的手中,接過了一個小小的、同樣是用油布包裹的藥包,遞給了楊汝成。
“這裡麵,是咱們營地裡,最後的一點金瘡藥和止血紗布。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打開。”
楊汝成沒有說話,他隻是,將那兩個,代表著他們這支孤軍,未來十天所有生機的包裹,無比鄭重地,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分發給了身後的四個兄弟。
“政委,”一旁的軍長趙尚誌,這個在槍林彈雨中都從未有過絲毫動容的鐵血漢子,此刻,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裡,卻也噙滿了,不易察覺的淚光。他走上前,伸出那雙布滿了老繭的、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打著楊汝成那堅實的肩膀。
“我,趙尚誌,這輩子,沒求過人。”他看著楊汝成,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充滿了,一個長輩,對即將要遠行的晚輩的,最深沉的囑托和期盼,“今天,我,求你一件事。”
“軍長,您說。”
“活著回來。”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把他們,都給老子,活著,帶回來!”
楊汝成,緩緩地,抬起頭。他看著眼前這個,將整個第三軍的希望,都壓在了他這個“外來戶”身上的男人,看著他身後那,三百多張,同樣是充滿了信任和期盼的臉。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對著他們,對著那麵,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的紅旗,行了一個,標準的,卻又重於泰山的,軍禮。
然後,他猛地,轉過身。
“出發!”
五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留戀,義無反顧地,融入了那片,被無儘夜色和風雪籠罩的、危機四伏的茫茫林海之中。
……
“都他娘的把腳底下那點聲音,給老子收起來!我們是去掏鬼子的心窩子!不是去趕集!”
在隊伍的最後方,負責斷後的老兵孫大海,壓低了那如同老樹皮般沙啞的嗓門,對著走在他前麵,因為第一次執行如此重大的任務,而顯得有些興奮和緊張的虎子,低聲訓斥道。
“是……是,大海哥。”虎子被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一瞪,瞬間,就蔫了半截,連忙,將自己那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作響的腳步,放得更輕了一些。
隊伍的最前方,楊汝成,就像一頭經驗最豐富的頭狼。他沒有走任何現成的山路,而是,專門挑那些最難走、最複雜的路走。陡峭的、被冰雪覆蓋的岩壁,密不透風的、布滿了荊棘的白樺林,都成了他們最好的,天然的屏障。
“都跟上!彆掉隊!”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隊員的耳朵裡。
這支,由“狼牙”,最頂尖的力量,組成的五人“尖刀”小隊,就這樣,如同五道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在這片,他們賴以生存,卻也同樣,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土地上,高速地,穿行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當他們,終於,翻過了最後一道,熟悉的,屬於“黑瞎子溝”地界的山梁時。
走在最前麵的楊汝成,突然,舉起了右手。
整個隊伍,瞬間,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周圍的環境之中。
“怎麼了?隊長?”跟在他身後的趙小山,貓著腰,湊了上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前麵,”楊汝成指著前方那片,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的、一望無際的平原,“就是‘無人區’了。”
“無人區”?
這個充滿了肅殺之氣的名字,讓王二和虎子,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沒錯。”楊汝成點了點頭,他的臉色,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裡,是日本人,為了隔絕我們抗聯和山外老百姓的聯係,特意劃出來的一片‘隔離帶’。”
“方圓,足足有五十裡。裡麵,所有的村莊,都被他們燒光了。所有的老百姓,也都被他們,要麼殺了,要麼,趕進了‘集團部落’。”
“這裡,除了日本人的巡邏隊和他們的狗,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我們,要穿過這片,沒有任何遮蔽的,死亡地帶。”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的寒意。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虎子,有些六神無主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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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楊汝成,隻說了一個字。
然後,他便第一個,趴在了冰冷的雪地裡,將自己的身體,死死地,藏在了一片枯萎的、半人高的蒿草叢裡。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他們,就像五塊沒有任何生命的石頭,耐心地,與這片,冰冷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時間,在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