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鬆屯”那衝天的火光，如同地獄裡盛開的最後一朵紅蓮，終於在那片被無儘夜色和風雪籠罩的、遙遠的天際線下，徹底熄滅時。
楊汝成和他那支，同樣是傷痕累累，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的殘破隊伍，已經如同喪家之犬般，在這片，同樣是充滿了未知與死亡氣息的茫茫林海裡，艱難地，跋涉了，整整兩天兩夜。
“隊……隊長……”
一個，同樣是，在“望風坡”那場血戰中，僥幸存活下來的年輕民兵，再也支撐不住那，早已被饑餓和嚴寒，徹底掏空了的身體，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栽倒在了那，沒過膝蓋的，冰冷的雪地裡。
他那張，本該是充滿了朝氣的年輕臉龐，此刻，卻隻剩下兩片，因為乾裂而翹起的，毫無血色的嘴皮，和一雙，因為高燒和絕望而顯得，空洞無神的眼睛。
“俺……俺不行了……隊長……俺……俺走不動了……”他，伸出那隻，早已被凍得，如同胡蘿卜般僵硬的手，徒勞地，向前抓著，聲音，細得，如同蚊蚋，“您……您彆管俺了……帶……帶著兄弟們，快……快走吧……”
“起來！”
一個，如同炸雷般的粗野嗓門，轟然炸響！
王鐵柱，這個，同樣是，渾身浴血，左臂上，還纏著厚厚紗布的黑鐵塔般的漢子，猛地，轉過身！他，一把，就將那個，早已人事不省的年輕生命，從雪地裡，提了起來，如同扛一袋麻袋般，甩在了自己那，同樣是，早已不堪重負的寬闊後背上！
“他娘的！”他，通紅著雙眼，對著那，早已陷入了昏迷的年輕人，嘶聲咆哮，“誰讓你，放棄了？！啊？！老子告訴你！在我們‘狼牙’，就沒有‘不行’這兩個字！就算是死，也得給老子，死在衝鋒的路上！絕不能，像個娘們似的，躺在這裡，等著，被小鬼子，當成野狗，收屍！”
“鐵柱……”一營長陳振山，這個，同樣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走上前來，拍了拍他那，因為憤怒和悲痛而劇烈顫抖的肩膀，聲音，沙啞得厲害，“沒用的。這孩子……已經……燒得，沒救了。”
“沒救了？”王鐵柱，猛地回頭，那雙，如同銅鈴般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你說什麼？！你他娘的，再說一遍！！”
“我說，”陳振山的臉上，也滿是，悲愴和無奈，“他，快不行了。我們，沒有藥。也沒有，吃的。再這麼背著他，隻會，把他自己，和，我們所有的人，都活活拖死在這裡！”
“放屁！！”王鐵柱，像一頭被徹底激怒了的黑熊，嘶吼道，“他是我們的兄弟！我們，就算是死，也要把他，一起，帶回家！！”
“家？”陳振山，慘笑一聲，“我們，現在，還有家嗎？”
一句話，問得，在場的所有幸存者，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是啊。
家？
他們，哪裡，還有家？
“大鬆屯”，那個，他們，用血汗和希望，親手搭建起來的，唯一的庇護所，早已，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他們，現在，就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都彆吵了。”
一個冰冷的、沙啞的、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從隊伍的最前方，響了起來。
是楊汝成。
他，緩緩地，轉過身。
他那張，如同刀刻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同樣是，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裡，卻充滿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走到王鐵柱的麵前，看著他背上那個，早已是，奄奄一息的年輕生命。
他，緩緩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滾燙。
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
“把他，放下來吧。”他，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卻又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