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六子!你……你醒醒啊!”
那個和小六子關係最好的老兵,早已泣不成聲。他,用那雙,早已被凍得沒有知覺的、粗糙的大手,徒勞地,拍打著懷裡那具,正在迅速變冷的,年輕的身體。
“你……你不是說,等打跑了小鬼子,就回家,娶你那個,還沒過門的,小媳婦嗎?!你……你起來啊!你他娘的給老子起來啊!!”
然而,懷裡的那具身體,再也沒有了任何回應。
小六子,那個,還不到十八歲,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年輕戰士,他那雙,本該是充滿了對未來希望的眼睛,此刻,卻瞪得大大的,空洞地,望著那片,同樣是,蒼白,死寂,充滿了絕望的,天空。
他,沒有死在,與敵人拚刺刀的衝鋒路上。
他,也沒有死在,那充滿了硝煙和炮火的陣地上。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死在了這場,比任何敵人,都要更加冰冷,也更加殘酷的,暴風雪裡。
死於,饑餓。
死於,嚴寒。
死於,那場,足以將他年輕的生命,徹底燒成灰燼的,高燒。
“嗚……嗚嗚……”
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在山坳裡,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虎子,這個,同樣是,還未成年的半大孩子,再也忍不住!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那顆,同樣是,充滿了迷茫和絕望的腦袋,深深地,埋進了那片,冰冷的,能吞噬一切的雪地裡,放聲痛哭!
剩下的那十幾個,同樣是,早已到了極限的幸存者們,也一個個,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脊梁骨的困獸,癱倒在地,用那,同樣是,空洞無神的眼睛,麻木地,看著眼前這,殘酷的,卻又無比真實的,一幕。
希望,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地,凍結了。
“隊長……”
趙小山,這個隊伍的“軍師”,踉蹌著,走到了那個,依舊是,如同雕像般,沉默的男人麵前。
他,看著楊汝成那,同樣是被風雪,染得一片慘白的,堅硬的側臉。
他,想說點什麼。
想說,節哀。
想說,我們,還得繼續走。
但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團,冰冷的棉花,死死地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汝成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走上前,在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旁,緩緩地,蹲了下來。
他,伸出那隻,同樣是,布滿了老繭和傷痕的、粗糙的大手,輕輕地,將那個,年輕的戰士,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睡吧。”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生了鏽的鐵片在摩擦。
“睡著了,就不冷了。”
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
他,將那杆,同樣是,冰冷的九七式狙擊步槍,從背後,解了下來。
“小山。”
“到……到,隊長。”
“你,是讀書人。”楊汝成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你,還記不記得,小六子他,是哪裡人?家裡,還有什麼人?”
趙小山,愣住了。
他,看著楊汝成,看著他那雙,在這一刻,平靜得,有些可怕的眼睛。
“他……他是,‘下河套’的。”趙小山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爹,他娘,都……都死在了,日本人,上次屠村的刀下。他,是跟著虎子,一起,跑出來,投奔咱們的……”
“他,是獨苗。”
“獨苗……”楊汝成,喃喃自語。
他,緩緩地,轉過身,那雙,如同古井般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睛,緩緩地,從在場每一個,同樣是,滿臉悲愴的幸存者的臉上一一掃過。
“都看到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風雪,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他,才十七歲。”
“他,本該,在家裡,孝敬爹娘,娶妻生子。”
“可是,現在,”他,指著那具,冰冷的屍體,“他,卻像一條野狗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裡。”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沒有人回答。
回答他的,隻有,那,如同惡鬼咆哮般的,呼嘯的風雪。
“是因為,我們,沒有吃的了嗎?!”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是因為,我們,沒有藥了嗎?!”
“還是因為,我們,被這該死的,天,給凍住了?!”
“都不是!!”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咆哮!
“是因為,日本人!!”
“是因為,那幫,搶了我們的土地,燒了我們的房子,殺了我們的爹娘,還他娘的,想讓我們,給他們,當一輩子亡國奴的,畜生!!”
“我們,要是,今天,就這麼,死在這裡!!”他,指著在場的所有人,那雙,通紅的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的,足以將這漫天風雪,都徹底點燃的,瘋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