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
當張立業那沙啞、疲憊,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悅來茶館”這間充滿了壓抑和危險氣息的大堂裡響起時,楊汝成和趙小山,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楊汝成緩緩地,將那隻,始終按在腰間槍柄上的手,放了下來。他,對著那個,同樣是,神情緊張的趙小山,輕輕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便像一個,最普通的,進城來投奔親戚的關東老農,低著頭,弓著腰,跟著那個,同樣是,步履沉重,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的胖子,朝著那,同樣是,漆黑一片的後堂,走了過去。
……
“悅來茶館”的後院,一間,同樣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終年不見天日的柴房裡。
油燈如豆,將三道身影,投射在斑駁的、長滿了青苔的牆壁上,扭曲、拉長,如同三尊沉默的、充滿了不祥氣息的雕像。
“張掌櫃,”楊汝成,第一個,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看著眼前這個,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竟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的“同誌”,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關切,“到底,出什麼事了?”
“出事了?”張立業,慘笑一聲。他,將那壺,早已涼透了的茶水,倒進了自己那,同樣是,冰冷的嘴裡,然後,又緩緩地,吐出了一口,同樣是,冰冷的,濁氣。
“楊隊長,”他,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本是充滿了精明和狡黠的小眼睛,此刻,卻布滿了,如同蛛網般的血絲,和,深深的,無法掩飾的,悲痛,“我們,在撫鬆,所有的兄弟,都……都沒了。”
“什麼?!”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楊汝成和趙小山的腦海中!
“怎麼……怎麼會這樣?!”趙小山,不敢相信地,嘶吼道,“我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是啊……”張立業,又慘笑了一聲,“你們走的時候,是還好好的。”
“但是,”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變得,有些變調,“你們,前腳剛走。山田那個,瘋了的畜生,後腳,就把整個撫鬆,給翻了個底朝天!”
“他,下令,全城戒嚴!挨家挨戶地搜!但凡,有一點點,跟你們,扯上關係的嫌疑的,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都給老子,抓進了憲兵隊的大牢!”
“‘文寶齋’的吳掌櫃,第一個,就沒抗住。當天晚上,就被人,從鬆花江裡,撈了上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
“給他開車的王師傅,也被日本人,用最殘酷的‘水刑’,活活地,給折磨死了。”
“還有,‘棺材巷’那個,賣餛飩的老板。‘菊下樓’裡,那個,給你們,遞消息的‘紅梅’同誌的線人……”
他,每說出一個名字,楊汝成和趙小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們,都……”
“沒了。”張立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滾燙的,渾濁的老淚,從他那,同樣是,布滿了皺紋的眼角,緩緩滑落,“都,沒了。”
“我,要不是因為,那天晚上,正好,去鄉下,給我那,快咽氣的老娘,送終。怕是,也早就,跟他們一樣,去見了,閻王爺了。”
“……”
整個,柴房,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隻有,那,豆大的油燈,在寒風中,搖曳著,發出“嗤嗤”的,如同哭泣般的聲響。
“山田……”
良久,楊汝成緩緩地開口,聲音,冰冷得,如同,萬年玄冰。
“他,這是,在向我,示威。”
“不。”張立業,緩緩地,搖了搖頭,“他,不是在示威。”
“他,是在,害怕。”
“他,怕你,會再殺回來。”
“所以,”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仇恨,“他,就想用這種,最殘忍,也最愚蠢的方式,來砍斷你,在這座城裡,所有的,‘眼睛’和‘耳朵’。”
“他,想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瞎子,和,聾子。”
“是嗎?”楊汝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了瘋狂的弧度。
“他,以為,砍掉了幾根樹枝,就能,殺死,一棵,早已在這片土地上,紮下了根的,大樹嗎?”
他,緩緩地,站起身。
他,走到那個,同樣是,早已被悲痛和仇恨,徹底擊垮了的胖子麵前。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同樣是,在微微顫抖的,寬闊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