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察事司衙署深處。
燭火搖曳，將淩素雪清冷的麵容映照得半明半暗。她麵前的長案上，攤開著來自天竺的數份密報，以及一幅精細標注的曲女城及周邊勢力分布草圖。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一種無形的肅殺。
趙青通過特殊渠道送來的詳細報告，以及那枚作為“證據”的奇特銀飾的拓片，都已在她手中反複研判。她指尖輕輕點著草圖上標注的“西山區悍匪”與“大食商館”的位置，眼神銳利如鷹隼。
“太過刻意了。”她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密室中清晰可聞。拉吉普特·辛格急於借題發揮，大食人看似嫌疑最大，但這銀飾的出現，仿佛生怕彆人不知道方向似的，反而透著蹊蹺。嫁禍，是可能的。但究竟是誰嫁禍給誰？是大食人蠢到留下明顯證據？還是拉吉普特·辛格或其對手在玩一出賊喊捉賊？抑或是，那股悍匪自身想攪渾水，謀求更大利益？
“司使，”一名心腹乾吏肅立一旁，低聲道，“趙鎮撫使趙青已被淩素雪臨時授予鎮撫使之職，便於協調天竺事務）請示，是否需要對大食商館或那股悍匪采取強硬措施？馮將軍的水師亦在待命，可施加壓力。”
淩素雪抬起眼，目光冷靜：“強硬措施？以何名義？憑一枚來曆不明的銀飾，還是拉吉普特·辛格的一麵之詞？尚父常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此刻動武，正中某些人下懷，徒令局勢複雜，損我大唐‘信義’之名。”
她站起身，走到牆邊另一幅更大的天竺形勢圖前，上麵已標注了察事司掌握的各方勢力脈絡。“傳我命令予趙青。”
“第一，明確告知拉吉普特·辛格，大唐重視盟友安危，支持徹查，但在確鑿證據出現前，不會因揣測而對任何一方采取敵對行動。提醒他，維持商路穩定、避免不必要的衝突，符合雙方共同利益。態度要友善，立場要堅定。”
“第二，動用我們在當地發展的所有眼線，重點排查三方麵：一、那股西山區悍匪的近期動向、內部矛盾、以及與各方勢力的真實聯係；二、大食商館核心人物的具體言行、資金往來，尤其是與本地官員、部落的隱秘交易；三、拉吉普特·辛格內部，是否有與其他藩王或大食人暗通款曲者。記住，我要的是實證，不是推測。”
“第三，讓張昱以‘興業社’名義，接觸波羅王朝和拉什特拉庫塔王朝在曲女城的代表，表達貿易合作的意願，同時‘無意間’透露拉吉普特·辛格商隊被劫一事，觀察他們的反應。有時，對手的破綻，會在他們自以為得計時露出。”
“第四，”淩素雪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讓我們的人，偽裝成來自南方或西方的商人，嘗試與那股悍匪接觸。許以重利，探聽虛實，看能否買到‘真相’。若能反向收買，或設下圈套，讓其指認真正的主謀，則事半功倍。”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如同織就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撒向曲女城及其周邊地區。淩素雪坐鎮中樞，憑借敏銳的直覺和強大的情報網絡，遠程操控著這場無形的交鋒。
曲女城。
接到指令的趙青與張昱立刻行動。
張昱依計行事，在與波羅王朝使者的會麵中，談及未來合作時，故作憂慮地提起：“……隻是近來頗不太平。辛格大王麾下商隊竟在附近被劫，損失不小。唉，若商路安全無法保障，這大規模貿易，難免令人心存顧慮啊。”
那波羅使者眼神閃爍，連連附和：“確是如此！那些悍匪無法無天，背後恐怕……”他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另一邊，趙青派出的精乾探子，化裝成販賣武器的部落商人，幾經周折，終於通過中間人，聯係上了西山區那股悍匪的一個小頭目。酒過三巡，探子拋出誘餌：“聽說你們前幾日做了筆大買賣？劫了拉吉普特·辛格的貢唐商隊？真是好膽色！我們首領最欣賞這樣的豪傑，有意資助你們一批上好的弓弩刀劍，隻望日後能行個方便。”
那小頭目已有七八分醉意，聞言得意起來，吹噓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手筆！不過……”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狡黠，“實話告訴你，那批貨不算什麼，真正的大頭，是有人出了高價，讓我們務必把事做成，還要留下點‘記號’……”
“哦？記號？”探子心中一動，麵上不動聲色，繼續勸酒，“什麼記號能比真金白銀實在？我家首領誠意十足……”
“嘿嘿，一枚銀飾罷了，指向西邊那些大食佬……”小頭目醉醺醺地比劃著，“其實啊，找我們的人，可不是大食佬，是……”他正要吐出關鍵信息，旁邊一個較為清醒的匪徒猛地咳嗽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小頭目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立刻閉口不言，無論探子如何旁敲側擊，再也不肯多說。
雖然未能得到最終答案，但“有人出高價指使，並刻意留下指向大食人的證據”這一關鍵信息，已被確認。這證實了淩素雪和趙青的判斷——此事絕非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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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另一路監視大食商館的探子也有收獲。他們發現，就在商隊被劫案發生前後，確實有幾名形跡可疑的天竺本地人頻繁出入商館後院，但與商館明麵上的幾位大食頭麵人物接觸不多，反而與一名負責倉庫管理的低級執事往來密切。進一步調查發現，這名執事與拉什特拉庫塔王朝在曲女城的一個秘密聯絡點，有著不明資金流動。
而趙青安排監視拉吉普特·辛格內部的人則回報，辛格麾下一位掌管部分武裝的將領，近期與拉什特拉庫塔的使者有過秘密會晤。
線索開始交彙，指向了一個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向——拉什特拉庫塔王朝！
淩素雪在長安接到趙青整合後的密報，瞬間明了。
“好一招一石二鳥之計！”她冷然道，“拉什特拉庫塔，野心不小。”
真相逐漸浮出水麵：拉什特拉庫塔王朝不願見拉吉普特·辛格因與大唐結盟而坐大，於是暗中出資，雇傭西山區悍匪，劫殺辛格與大唐貿易的商隊。此舉一來可打擊辛格的經濟和威望；二來，刻意留下指向大食人的偽造證據，意圖挑起拉吉普特·辛格乃至大唐與大食人的直接衝突，他們便可坐收漁利；三來，若能借此迫使拉吉普特·辛格向大唐求援，引發更大動蕩，他們或許能找到機會插手曲女城事務。
“是時候收網了。”淩素雪鋪開紙張，親自書寫指令。“將我們所獲關於拉什特拉庫塔使者與悍匪中間人接觸、以及資金往來的間接證據雖無法直接指認最高層，但足以形成強大壓力），通過‘可靠渠道’，‘無意中’泄露給拉吉普特·辛格和最跳腳的幾個大食商首領。”
“同時，讓趙青以大唐商站名義，正式拜會拉吉普特·辛格，向他‘坦誠’我們調查到的‘部分情況’，暗示背後可能有第三方勢力在挑撥離間，損害的是所有希望穩定貿易者的利益。提醒他，若內部不穩，則外敵易侵。”
“最後，請馮朝恩將軍，以例行巡航、確保商路安全為由，率領艦隊在天竺西海岸，靠近拉什特拉庫塔勢力範圍的海域，舉行一場‘友好’的海上操演。讓赤色王旗和巍峨艦影，提醒某些人，大唐的眼睛看得見，大唐的拳頭也夠得著。”
曲女城的局勢，因這些無形之手的推動，驟然轉變。
拉吉普特·辛格拿到那些“泄露”出來的線索，勃然大怒，他發現自己差點被當槍使，內部也出現了蛀蟲。他迅速清理了門戶，將那與拉什特拉庫塔暗通的將領下獄，同時加大了對西山悍匪的圍剿力度，以彰顯權威。
大食商人們得知背後很可能是拉什特拉庫塔在搞鬼，意圖引發他們與大唐、與拉吉普特·辛格的衝突，也是驚怒交加。為首的大食商館館主主動拜訪張昱，澄清誤會，表示願與大唐商人公平競爭，共同維護市場秩序。
而當馮朝恩率領的龐大艦隊，出現在西海岸，進行編隊航行、弩炮試射、帆纜操演時，那森然的軍威透過各種渠道傳到拉什特拉庫塔王朝高層耳中，更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詭計已被識破，而大唐展現出的不僅是商業實力，更有隨時可投射的雷霆之力。
一場看似指向大唐的陰謀，在淩素雪運籌帷幄、趙青等人前線執行下，被迅速瓦解於無形。大唐未動一兵一卒進行直接報複，卻借助情報、外交與戰略威懾，成功破局，既維護了自身利益和聲譽，又敲打了暗中作祟者，還在一定程度上穩定了曲女城的局麵，贏得了拉吉普特·辛格更深的忌憚或倚重）和大食商人表麵的收斂。
消息傳回長安，杜豐聽完淩素雪的彙報，隻是微微一笑，讚許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素雪，此役你調度得當，深得‘伐謀’之精髓。這天竺的棋局，我們算是初步落穩了一子。”
他望向南方，知道經此一事，帝國在天竺的立足，將更為穩固。而“察事司”這把暗處的利刃，其價值再次得到了淋漓儘致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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