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女城,天竺戒日王朝昔日舊都,雖不複當年戒日王統禦北天竺時的極盛光景,卻依舊是恒河中遊平原上最繁華的都會之一。城牆高聳,廟宇林立,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料氣息與誦經梵音。市集之上,人頭攢動,膚色各異、語言嘈雜的商賈彙聚於此,絲綢、瓷器、寶石、象牙、香料堆積如山。
然而,今日城中的焦點,並非某座古老的神廟,也非某位顯赫的婆羅門,而是位於城東、剛剛擴建完畢的大唐商站。高懸的“唐”字旗幡與“興業社”徽記在乾燥的熱風中獵獵作響,嶄新的磚石結構建築群在低矮的土屋木樓間顯得格外氣派恢宏。
商站大門敞開,身著錦袍的唐商首領張昱,正滿麵春風地迎接著絡繹不絕的訪客。他年約四旬,精明乾練,是“興業社”最早一批投身海外貿易的骨乾,深受杜豐賞識。此刻,他正與曲女城的實際控製者,當地最大的藩王拉吉普特·辛格把臂言歡。
“尊貴的辛格王,”張昱操著流利的天竺官話,笑容可掬,“敝國艦隊不日將抵達曲女城外港,此次帶來的,不僅有上等的越窯青瓷、蜀錦蘇繡,更有陛下特賜的宮廷禦酒、精美漆器,以及專為王室打造的琉璃盞、水晶鏡。必不讓大王失望。”
拉吉普特·辛格身材高大,膚色黝黑,頭纏華麗的包巾,頸戴寶石項鏈,聞言哈哈大笑,用力拍著張昱的肩膀:“好!張先生是信人!大唐的貨物,永遠是品質的保證!本王已下令,為尊貴的大唐朋友提供最便利的場地,最優惠的稅賦!隻望你們的船隊,能常來常往!”
他眼中閃爍著對財富的渴望,更深藏著一絲算計。借助與大唐的直接貿易,他不僅能獲得巨額利潤,更能獲取那些令人生畏的唐國武器雖然目前僅限於精良的橫刀、弓弩),以鞏固自己在北天竺諸邦混戰中的地位。
與此同時,在商站深處一間密室內,氣氛卻遠不如外麵那般熱烈。
一名作天竺商人打扮,但身形挺拔、眼神銳利的年輕人,正低聲向張昱帶來的副手,實為“察事司”安插在商隊中的骨乾趙青彙報。
“趙兄,情況有些複雜。”年輕人語速很快,“表麵上,以拉吉普特·辛格為首的本地勢力對我們極儘歡迎。但暗地裡,阻力不小。”
趙青麵色不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細細說來。”
“其一,是西邊來的大食人。”年輕人壓低聲音,“他們在此地盤踞已久,與許多本地貴族、寺廟關係密切。我們初來乍到,價格公道,貨品新奇,搶了他們不少生意。近來,已多次發現有大食商人暗中串聯,散布謠言,說我們唐人是‘海洋上的掠奪者’,意在侵吞整個天竺的財富,甚至要毀佛滅神。”
趙青冷笑一聲:“商戰伎倆,意料之中。可還有其他?”
“其二,便是這天竺本土的紛爭。”年輕人繼續道,“北天竺如今群雄割據,除了拉吉普特·辛格,還有據守華氏城巴特那)的波羅王朝代表,以及盤踞西麵的拉什特拉庫塔王朝的勢力。他們都想與我們接觸。拉吉普特·辛格想獨占與我朝的貿易特權,而其他兩家,則千方百計想繞過他,與我們直接交易。我們……似乎已不知不覺,卷入了他們的爭鬥漩渦。”
趙青眉頭微蹙。這正是杜尚父與淩司使反複提醒需要警惕的情況。與一地勢力交往過密,極易成為其他勢力的眼中釘,甚至被利用為互相攻伐的工具。
“司使有何指令?”年輕人問道。他口中的司使,自然是指遠在長安,卻遙控全局的淩素雪。
趙青沉吟片刻:“司使早有預料。令我們,廣結善緣,保持中立。對拉吉普特·辛格,依約履行,維持良好關係,但不可輕易承諾軍事援助。對波羅王朝和拉什特拉庫塔的使者,亦可接觸,以禮相待,探聽虛實,但貿易條件需統一,不可因勢力不同而區彆對待,授人以柄。核心是商貿,是立足,而非介入其內鬥。”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至於大食人……密切監視其動向。收集他們賄賂官員、散布謠言的證據。一旦他們有不軌之舉,務必雷霆反擊,但要抓住實證,站住道理。尚父要的是長治久安,是‘威’與‘信’並立,而非一味強橫。”
“明白!”年輕人重重點頭。
數日後,大唐艦隊在馮朝恩副將的率領下,浩浩蕩蕩駛入曲女城外的河港。高大的艦船、林立的桅杆、精良的裝備,以及水師官兵那肅殺嚴謹的氣勢,再次震撼了整個城市。拉吉普特·辛格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並在王宮設宴款待唐軍將領與商隊首領。
宴會上,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然而,就在一片祥和之際,一名侍從匆匆來到拉吉普特·辛格身邊,低語幾句。這位藩王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目光不善地瞥了一眼席間幾名衣著華麗的大食商人。
宴會結束後,張昱與趙青被秘密請入王宮書房。
“張先生,趙先生,”拉吉普特·辛格摒退左右,麵色凝重,“有個不好的消息。就在今日,城外三十裡處,一支屬於本王的小型商隊被劫,貨物損失殆儘,護衛死傷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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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昱心中一動,麵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與同情:“竟有此事?是何人所為?大王可有線索?”
“現場留下了一些痕跡,”拉吉普特·辛格沉聲道,“指向一股活躍在西邊山區的悍匪。但是……”他話鋒一轉,眼中厲色一閃,“本王收到密報,這幾日,有幾個大食商人,與那股悍匪的頭目有過秘密接觸。”
趙青眼神微凝,與張昱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果然來了。
“大王的意思是……”張昱謹慎地問道。
“本王並非無憑無據指控。”拉吉普特·辛格從懷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銀飾,“這是在襲擊現場附近發現的,並非本王麾下或那支商隊之物。而據本王所知,這種銀飾,是西邊某個與大食商人往來密切的部落特有。”
他將銀飾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們不敢直接攻擊大唐的船隊和商站,便用這種卑劣手段,劫殺與本王朝貢貿易的商隊,試圖切斷本王與貴國的聯係,動搖本王的威望和財源!其心可誅!”
張昱拿起銀飾仔細看了看,又遞給趙青。趙青摩挲著銀飾上的紋路,默然不語。
“此事,本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貴國,也給本王自己一個交代!”拉吉普特·辛格語氣堅決,“隻是,希望大唐的朋友能明白,誰是真心合作,誰又在背後搗鬼。若本王因此事而實力受損,恐怕對今後的貿易……也會有所影響。”
話語中,已帶上了隱隱的脅迫和求助之意。
返回商站的馬車上,張昱與趙青麵色沉靜。
“你怎麼看?”張昱問道。
趙青把玩著那枚銀飾,嘴角勾起一絲冷峭:“證據指向太明顯了,反而像是有人故意嫁禍。大食人雖然急於打壓我們,但用這種輕易就能被追查到自身的手段,未免太過愚蠢。”
“你的意思是……拉吉普特·辛格自導自演?”張昱一驚。
“未必是他親自導演,但很可能順水推舟,甚至暗中引導。”趙青分析道,“他借此事,一來可以向我們示警,強調與大食人的對立,捆綁我們的立場;二來,可以借此向我們索要更多支持,無論是商業上的讓利,還是……他夢寐以求的軍械;三來,他或許想借此機會,清理內部某些與他並非一心,甚至與大食人有過密往來的勢力。”
張昱倒吸一口涼氣:“這天竺的水,果然深得很。”
“所以,我們更不能輕易表態。”趙青將銀飾收起,“回複拉吉普特·辛格,對此事表示嚴重關切,支持他徹查真相,嚴懲凶徒。但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大唐秉持公正,不預設立場。貿易事宜,按既定協議執行,若有新的合作,需另議。”
他望向窗外燈火闌珊、卻又暗流湧動的曲女城,緩緩道:“同時,將此事詳情報予馮將軍,並八百裡加急,呈送長安尚父與淩司使。接下來,恐怕不隻是商戰那麼簡單了。這佛國之地,煙雲已起,暗流正洶湧。”
遠在數千裡外的長安,杜豐收到來自天竺的密報時,正在格物院與陳博士探討蒸汽機原型機的改進方案。他看完淩素雪整理呈上的簡報,隻是淡淡一笑,對身旁的淩素雪道:
“看來,我們的‘鏈島’延伸到哪裡,這新舊勢力的碰撞與博弈,便會跟到哪裡。告訴趙青和張昱,沉住氣。也告訴馮朝恩,水師做好威懾準備。下一步,該讓那些躲在暗處的人,看看大唐如何‘以正合,以奇勝’了。”
他的目光掠過格物院內那些初顯雛形的機械模型,又仿佛看到了恒河平原上那紛繁複雜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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