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隘前的血腥氣尚未散儘，阿史那承慶率領的五千叛軍精騎已如一片壓抑的烏雲，席卷至杜豐行營外圍。這些來自草原的騎士馬術嫻熟，弓馬刁鑽，他們並不急於強攻陌刀林立的隘口，而是分成數股，如同盤旋的狼群，不斷襲擾唐軍的糧道、斥候，甚至試圖尋找山間小路進行迂回。
杜豐對此早有預料。他嚴令各營謹守要隘，不得輕易出擊，同時將張順召回的三支“跳蕩營”化整為零，配合“紙鳶”弩手，依托複雜地形，與叛軍騎兵展開了一場殘酷而靈活的山地獵殺。密林深處，溝壑之間，冷箭時時而至，小規模的遭遇戰頻繁爆發。叛軍騎兵在複雜地形下難以發揮集團衝鋒的優勢，反而不斷被熟悉環境的“跳蕩營”和神出鬼沒的弩手消耗，損失雖不大，卻如同被蚊蟲不斷叮咬，不勝其煩，士氣漸挫。
然而，杜豐清楚，這種僵持並非長久之計。史思明的主力雖被郭子儀牽製，但若讓其徹底解決後勤問題，或下定決心先拔掉自己這顆釘子，壓力將成倍增加。他必須打破僵局，將戰火引向更廣闊的區域，進一步動搖叛軍的根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輿圖上的命脈——江河運輸。
江陵：火雨焚江
時近深秋，江水漸落。叛軍控製下的江陵今荊州）碼頭，卻比往日更加繁忙。大量從江南搜刮、原本計劃經漢水北運的糧秣、軍械，因杜豐部在山南西道的活動導致陸路風險大增，被迫改為彙集於此，準備冒險溯江西進，試圖繞道輸入洛陽、範陽。江麵之上，大小船隻首尾相連，帆檣如林，守軍戒備森嚴。
這一絕密情報，被張順麾下最得力的“紙鳶”小隊，以犧牲兩人的代價，拚死送出。
“江陵……叛軍命脈所在。”杜豐看著情報，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若能斷此漕運，不亞於焚毀十座汾州倉！”
但江陵遠離杜豐的控製區，重兵把守，強攻無異於以卵擊石。
“主公，或可效仿赤壁舊事？”蘇瑾沉吟道，意指火攻。
杜豐搖頭：“江麵寬闊，敵船分散，縱火不易。且我軍無水師，難以接近。”他沉思片刻，忽道：“然，我有一物，或可一試。”
他所說的，是經過工匠坊多次改良的“震天雷”。最初的版本隻能聽響嚇人，但杜豐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指導工匠調整了火藥配比，增加了鐵蒺藜、碎瓷片等填充物，並用防水油紙和蠟進行多層密封，製成了威力更大、更具殺傷力，且能在潮濕環境下短時間保持效能的“轟天雷”。雖仍遠非後世手雷可比，但已初具雛形。
“傳令張順，挑選精通水性、悍不畏死之士，組建‘潛蛟隊’。配發最強型號‘轟天雷’，以魚皮水靠掩護，趁夜潛泳接近江陵船隊。不需焚毀全部，隻需選擇滿載糧草軍械的大型船隻，將‘轟天雷’吸附於船底水線部位，或借纜繩攀附擲入艙內！製造混亂，引發大火即可！”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任務，成功率渺茫，執行者九死一生。但杜豐彆無選擇，他必須用這種超常規的手段，給叛軍的心臟插上一刀。
張順領命，沒有任何猶豫。他從“跳蕩營”和熟悉水性的士卒中遴選出五十名死士，進行緊急訓練。三日後，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潛蛟隊”如同真正的蛟龍，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向著燈火通明的江陵碼頭潛去。
是夜，江陵碼頭突然爆發連綿巨響！火光從數艘大型糧船的底部和船艙內衝天而起，巨大的爆炸聲和飛射的破片瞬間引燃了帆布、纜繩，並波及鄰近船隻！叛軍驚慌失措，救火聲、驚叫聲、爆炸聲響成一片，江麵亂作一團！“潛蛟隊”死士在完成任務後，大多壯烈殉國，僅有數人僥幸生還。
這場突如其來的“火雨”，雖未完全摧毀江陵漕運，卻沉重打擊了叛軍的後勤信心，大量物資被焚，航道短時間內難以恢複。消息傳開，叛軍震動，史思明更是暴跳如雷，其西進計劃再受重挫。而“杜豐麾下有能引天火之奇人”的傳言，也開始在南北兩軍之中悄然流傳。
長安：金蟬脫殼
青雲觀內的追捕與反追捕，在火把光影與兵刃交擊聲中達到了高潮。淩素雪與兩名手下緊隨“影伍”，在倒塌的殿宇、荒蕪的庭院間與湧入的“守夜人”周旋。“影伍”對此地地形極為熟悉，總能找到意想不到的路徑，但追兵越來越多，包圍圈正在縮小。
“分開走！”“影伍”在一處殘破的月亮門前低喝，指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東北角牆下有狗洞可出，西邊假山後有密道，但出口可能也被堵了！各自突圍，能否活命，看造化！”
生死關頭，已容不得猶豫。淩素雪深深看了“影伍”一眼，對方的目光在黑暗中依舊難以捉摸。她當機立斷，對兩名手下打了個手勢，三人瞬間分作兩路，她自己則選擇了看似更危險的西邊假山方向。
“影伍”則主動迎向追兵最密集的方位，試圖為她們吸引火力。刀劍碰撞聲與怒喝聲立刻在他那個方向激烈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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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素雪身形如電，掠至假山之後，果然發現一處被藤蔓遮掩的狹窄洞口。她毫不猶豫地鑽入，裡麵是一條僅容一人匍匐前行的潮濕暗道。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光亮和人聲——出口外，竟是一條僻靜的後巷，但巷口已有叛軍兵卒把守！
她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片刻後，青雲觀方向傳來更大的騷動，似乎有新的情況發生，把守巷口的兵卒被吸引過去大半。趁此間隙，淩素雪如同鬼魅般從洞口滑出，憑借高超的輕功和夜色掩護，翻過數道院牆，徹底消失在了錯綜複雜的坊市民居之中。
她成功脫險，但懷遠坊的據點已無法返回，隨身攜帶的簡易易容物品和少量錢財也在逃亡中遺失大半，與她失散的兩名手下生死未卜。長安的“星火”遭受重創，幾乎回到了起點。
數日後，通過極其隱秘的方式，淩素雪才與一名僥幸脫困的外圍成員取得聯係。得到的消息讓她心情沉重：那晚，青雲觀一戰，“影伍”浴血殺出重圍，不知所蹤，據傳身負重傷；她的一名手下在突圍時戰死，另一名被捕，不堪酷刑，已然殉國。叛軍的“守夜人”正在全城大肆搜捕，風聲極緊。
然而，絕境之中，亦有一線微光。那名外圍成員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在清理犧牲同伴遺物時，發現了一小卷被血浸透的“蜀江紙”，上麵用密寫藥水顯影出短短一行字，似乎是那名被捕同伴在最後時刻，憑借記憶留下的——“守夜人副使，好賭，常至平康坊千金閣。”
這是一個用生命換來的，關於敵人弱點的珍貴情報。
淩素雪藏身於一戶早已被“察事司”暗中控製、身份絕對乾淨的棺材鋪地窖內，望著那行血字，麵紗下的臉龐看不出表情，隻有那雙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燃燒著複仇與決絕的火焰。
星火未熄，隻是潛行於更深的黑暗。她需要時間舔舐傷口，重新編織網絡，而那個“好賭的守夜人副使”，或許將成為她反擊的第一個目標。
北疆行營
杜豐幾乎同時接到了江陵“火雨”成功的捷報，以及淩素雪通過緊急渠道傳來的、關於長安“星火”遭遇重創的密信。
喜悅與沉重交織在他心頭。江陵一炬，大大緩解了北線的壓力，也向天下彰顯了他杜豐不僅有陌刀鐵陣，更有雷霆手段。但長安的挫折，意味著他失去了窺視叛軍核心最銳利的眼睛，也讓他對淩素雪的安危平添了幾分牽掛。
他走到帳外，望著南方沉沉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座在黑暗中掙紮的帝都，看到那個在刀尖上行走的冰冷女子。
“潛行於淵，方能騰躍於天。”他低聲自語，既是安慰遠方的淩素雪，也是堅定自己的信念，“星火不滅，終成燎原。素雪，堅持住……”
他轉身回帳，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北疆的棋局，因他這步險棋而盤活，接下來，該是考慮如何與郭子儀部真正聯動，給予史思明致命一擊的時候了。而長安的暗棋，他相信，淩素雪絕不會就此沉淪。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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