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單獨召見,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長安朝堂激蕩起層層漣漪。皇帝與杜豐究竟談了什麼,無人得知細節,但肅宗隨後在常朝上對杜豐“識大體、知進退”的公開褒揚,以及明確支持其在河西試行新政的態度,卻讓所有人都嗅到了風向的變化。
杜豐並未因皇帝的背書而誌得意滿,反而更加沉靜。他深知,最高層的支持隻是提供了可能性,真正的阻力,來自於盤根錯節的既得利益階層和根深蒂固的保守觀念。他將辦公的地點暫時設在了太子東宮的崇文館,這裡既方便與太子溝通,也帶有幾分“顧問”、“清流”的色彩,避免過早地直接置身於尚書省或中書門下那赤裸裸的權力角鬥場。
他的第一步,並非急於推出驚天動地的改革綱領,而是將早已在河西驗證過的幾項相對成熟、且易於量化的政策,整理成詳儘的條陳,通過正式的渠道上奏。
第一份,是關於軍械標準化與新式操典在部分邊軍推廣的奏疏。他列舉了河西軍換裝後戰力提升、損耗降低、補給便捷的具體數據,請求在朔方、隴右兩鎮挑選精銳軍府先行試點。此舉觸及利益相對較小主要涉及軍器監和部分傳統將門),且關乎國防,反對聲音雖有,但在郭子儀等老帥的默許支持下,並未形成太大阻力,很快便被批準。
第二份,則是關於擴大“蜀江錢票”在漕運及部分官方采購中使用的建議。這份奏疏引發了不小的爭論。以戶部侍郎元載為首的一些官員,質疑錢票的信用根基,擔憂會擾亂朝廷的賦稅和財政。然而,杜豐早已準備充分,他拉攏了與漕運利益攸關的部分將領和江南籍官員,並請太子出麵,陳述錢票對於緩解銅錢短缺、促進商貿流通的益處。最終,在一片爭議聲中,皇帝準許在部分漕運線路和長安、洛陽兩京的官方采買中,試行“錢票與現錢並行”。
這兩項舉措,看似步子不大,卻如同精準的楔子,開始撬動舊有格局的縫隙。
然而,真正的風暴,來自於杜豐聯合劉晏通過書信往來)提出的“清丈邊州田畝,整頓屯田,以增軍儲”的方案。這直接觸動了邊鎮將領、地方豪強以及那些通過隱匿田畝逃稅的勳貴們的核心利益。
這一日,東宮崇文館內,杜豐正與太子李豫講解河西屯田改革的成效,內侍匆匆來報,言及禦史台數名禦史聯名上奏,彈劾杜豐。
“所劾何事?”太子眉頭微皺,放下手中的文書。
內侍小心翼翼地呈上抄錄的彈章內容。李豫接過一看,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杜豐坐在一旁,神色平靜,仿佛早有預料。
彈章羅列的罪名可謂五花八門:有指責杜豐在河西“專權跋扈,淩壓同僚”的;有舊事重提,暗示其與摩尼教“不清不楚”的;更有甚者,竟捕風捉影,參劾杜豐“交通藩鎮”,與河北諸將書信往來頻繁,意圖不明。
“荒謬!”太子李豫將抄錄的紙張拍在案上,麵帶怒容,“杜師為國操勞,鞠躬儘瘁,此等小人,竟敢如此汙蔑!”
杜豐卻抬手示意太子稍安勿躁,緩緩道:“殿下息怒。此非針對臣一人,乃是衝著新政而來。清丈田畝,觸其根本,彼等自然要反撲。這些罪名,看似駭人,實則空泛,無非是想混淆視聽,擾亂聖聽,阻撓清丈之議罷了。”
“那杜師以為,該如何應對?”
“無需應對。”杜豐淡然道,“陛下心中自有明斷。此刻若急於辯解,反落了下乘,顯得心虛。不妨讓這些言論再飛一會兒,看看背後都是何人主使。”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況且,他們隻知我在明處推行新政,卻未必知曉,‘察事司’在京中,也並非無所事事。”
就在彈章紛飛的同時,長安城的一些暗處,也開始湧動起不為人知的波瀾。
淩素雪一身素色勁裝,如同暗夜中的幽靈,出現在城南一所不起眼的宅院密室中。幾名精乾的“察事司”探員肅立一旁。
“查清楚了?”淩素雪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回稟督主,”一名探員低聲道,“串聯禦史彈劾的,是門下省給事中李揆。他與朔方軍中將校、京畿幾大田莊的主人往來密切。我們盯住的那幾個散布流言的市井無賴,其背後金主,也與李揆的妻弟有關。”
“證據可確鑿?”
“有往來書信副本,以及經手銀錢的賬目線索。雖未能直接指向其本人,但足以形成鏈條。”
淩素雪微微頷首:“繼續盯緊,尤其是他與宮內、與其他藩鎮的聯絡。將已掌握的證據,抄錄一份,匿名送至禦史大夫顏真卿處。顏公剛正,必不會坐視此等構陷之行。”
“是!”
另一麵,柳明瀾也並未閒著。她利用“興業社”龐大的商業網絡,悄然進行著反擊。當那些彈劾杜豐的官員家族名下的商鋪、田莊,開始莫名其妙地出現貨物積壓、渠道受阻、甚至是佃戶要求減租的“小麻煩”時,一種無形的經濟壓力開始蔓延。雖不致命,卻足以讓他們焦頭爛額,分散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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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朝會之上,果然有禦史依約發難,當庭宣讀彈劾杜豐的奏章。一時間,殿內氣氛凝重。
然而,不等杜豐自辯,一向以耿介聞名的禦史大夫顏真卿卻率先出列。
“陛下!”顏真卿聲若洪鐘,“老臣近日亦收到一些匿名投書,內容關乎此番彈劾之事。老臣以為,彈劾大臣,需憑實據,豈能捕風捉影,以莫須有之罪構陷功臣?杜司徒平定西域,功在社稷,如今一心為國謀劃新政,若因些許流言便遭猜忌,豈不令天下忠臣寒心?”
他並未直接為杜豐辯護,而是直指彈劾本身缺乏證據,站住了“程序正義”的腳跟。同時,他“收到匿名投書”的說法,也隱晦地暗示此事背後另有隱情,引起了肅宗的注意。
緊接著,太子李豫也出言支持杜豐,認為邊鎮將領與朝臣通信討論軍務乃尋常之事,不應過度解讀。郭子儀雖未直接表態,但其沉默本身,在此時也是一種態度。
肅宗高坐龍椅,目光掃過下方神色各異的群臣,最後落在一直沉默不語的杜豐身上。
“杜卿,”皇帝緩緩開口,“諸卿所議,你有何話說?”
杜豐這才出列,躬身一禮,語氣平靜無波:“陛下明鑒。臣之心,天地可表。河西之事,皆有案牘可查,陛下可隨時派員核查。至於與諸將通信,皆為國事軍務,並無不可對人言者。清丈田畝,乃為增朝廷賦稅,強邊軍儲備,若因此觸犯某些人之私利,引來攻訐,臣,無話可說。唯請陛下聖裁。”
他以退為進,將矛盾直接提升到了“為國”與“為私”的層麵,並將皮球踢回給了皇帝。
肅宗沉默片刻,他自然明白這其中關竅。杜豐的新政有利於鞏固皇權和增強國力,這是他支持的根本原因。而反對者的反撲,也在意料之中。
“好了。”肅宗最終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杜卿忠心體國,朕深知。些許流言,不必再提。清丈邊州田畝之事,關乎軍國大計,著由中書門下會同戶部、兵部詳議,拿出個穩妥章程來。退朝!”
皇帝一錘定音,雖然沒有立刻全麵推行清丈,但也沒有否定杜豐的方案,而是將其納入正式討論流程。這對於反對者而言,無疑是一次挫敗。
退朝後,杜豐與顏真卿並肩走出大殿。
“多謝顏公仗義執言。”杜豐低聲道。
顏真卿捋了捋胡須,神色凝重:“杜司徒不必謝我。老臣隻是就事論事。新政關乎國運,阻力必然巨大。司徒還需謹慎前行,京中水深,不比西域明刀明槍。”
“豐,謹記顏公教誨。”杜豐鄭重回應。他知道,這第一輪交鋒,他憑借皇帝的信任、太子的支持以及自身的準備,勉強占據了上風。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那隱藏在暗處的對手,絕不會就此罷休。而他也需要更快地積蓄力量,將河西的成功經驗,更深入、更廣泛地在這帝國的肌體上推行開來。
長安的棋局,落子聲正變得越來越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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