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械標準化之議雖未立即施行,卻在朝野軍中激起了千層浪。杜豐並未因阻力而氣餒,反而更加勤勉地參與政事堂議事,將他那套融合了現代管理思維與古代實際的新政理念,潤物細無聲地滲透到各項具體事務的討論中。他條分縷析的數據支撐、著眼長遠的規劃,常常令一些習慣於按部就班的老臣暗自心驚,也讓太子李豫對其愈發倚重。
然而,就在杜豐於朝堂之上初步站穩腳跟之際,一場關乎他個人命運的波瀾,正悄然向他湧來。
這一日,內侍省監程元振親至杜豐在崇仁坊的府邸傳旨,並非公務,而是宣其入宮赴“家宴”。所謂家宴,即是皇帝與少數近臣或宗室的私密小聚,規格不高,卻代表著一種親近與恩寵。
杜豐心中微感詫異,但仍依製整裝前往。
宴設於大明宮太液池畔的蓬萊殿,景致清幽。出席者除肅宗外,僅有太子李豫、一位年幼的皇子,以及兩位杜豐不甚熟悉的宗室親王。氣氛看似輕鬆隨意,但杜豐敏銳地察覺到,肅宗看向自己的目光,比平日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審視與……考量。
酒過三巡,氣氛漸酣。肅宗似是不經意地提起:“杜卿年歲也不小了吧?記得你父杜甫公在世時,最是牽掛你的婚事。如今你功成名就,卻仍孑然一身,豈不令朕與太子,也為你懸心?”
杜豐心中猛地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放下酒杯,恭謹答道:“勞陛下掛念。臣此前忙於軍務,無暇顧及私事。且先父新喪未久,臣……實無心於此。”
“誒,孝心可嘉,然成家立業,亦是人之常情,更是穩固之道。”肅宗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朕之幼女升平,年方及笄,性情溫良,朕觀與你,倒是般配。”
升平公主!
此言一出,席間瞬間安靜下來。太子李豫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即恢複如常。那兩位宗室親王則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杜豐隻覺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尚公主,成為駙馬都尉,對於絕大多數臣子而言,是無上的榮寵,意味著一步登天,與皇室捆綁,享儘富貴。然而,對於誌在推行新政、手握實權的杜豐而言,這卻可能是一道溫柔的枷鎖。
駙馬身份尊貴,卻往往被排除在核心權力圈之外,成為閒散勳貴。更重要的是,一旦尚主,他與柳明瀾之間,將再無可能。那個在他微末時便傾力相助,與他並肩作戰,將“興業社”打理得蒸蒸日上,早已融入他事業與生命的女子……
電光火石間,杜豐心念急轉。他不能直接拒絕,那是對皇權的巨大冒犯。但他更不能答應,那將違背自己的本心與規劃。
他離席,躬身至地,語氣沉痛而懇切:“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銘感五內!升平公主金枝玉葉,臣一介武夫,出身微寒,實不敢高攀,恐辱沒了公主殿下。且先父遺願,曾言盼臣尋一知書達理、能持家業之尋常女子,安穩度日。臣……臣實不敢忘懷先父之言,懇請陛下體諒臣之愚孝與惶恐!”
他將理由歸結於“不敢高攀”和“遵守父訓”,既表達了拒絕之意,又將姿態放得極低,給皇帝留足了顏麵。同時,提及“持家業之尋常女子”,亦是在隱晦地表達自己的傾向。
肅宗臉上的笑容淡去了幾分,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殿內氣氛陡然變得凝滯。他自然聽出了杜豐的推脫之意,心中掠過一絲不悅。他提出尚主,既有施恩籠絡之意,也未嘗沒有借此將這位能力超群、又與太子過從甚密的功臣,以姻親方式牢牢控製在手中的打算。
太子李豫見狀,連忙打圓場:“父皇,杜師至孝,人所共知。且婚姻大事,確需慎重。不若容杜師些時日,細細思量?”
肅宗瞥了太子一眼,又看了看伏在地上、姿態恭謹卻意誌堅定的杜豐,半晌,才緩緩道:“既然你心有顧慮,朕也不強人所難。此事……容後再議吧。起來,繼續飲酒。”
“謝陛下隆恩!”杜豐再拜,這才起身歸座,背後已是冷汗涔涔。他知道,這一關隻是暫時渡過,皇帝心中的芥蒂,恐怕已然種下。
這場“家宴”最終在不甚自然的氣氛中結束。
杜豐回到府中,心情沉重。他立刻修書一封,將今日宮中之事,簡要告知了仍在涼州統籌商務的柳明瀾。他並未過多描述自己的艱難,隻言“陛下有意賜婚,豐已婉拒,然聖意難測,京中局勢複雜,盼卿珍重,一切如常。”
他知道,以柳明瀾的聰慧,自能明白其中的凶險與他的決心。
消息很快通過特殊的渠道傳到了涼州。柳明瀾接到信時,正在核對“興業社”遍布北地的商號賬目。她纖細的手指捏著信紙,久久未動,明亮的眼眸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悸,隨即化為濃濃的擔憂,最終沉澱為一種深沉的感動與堅定。
她提筆回信,字跡依舊清秀從容:“京中之事已悉。郎君處境,妾身感同身受。萬望以大局為重,謹慎周旋。妾在涼州一切安好,商事亦穩步推進,可為郎君後盾。無論風雨,妾心不改,靜待雲開月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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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哭訴,沒有抱怨,更沒有催促,隻是表達了理解、支持與不變的等待。這封回信,如同涓涓暖流,慰藉了杜豐因朝堂風波而略顯疲憊的心。
與此同時,皇帝欲招杜豐為駙馬卻被婉拒的消息,不知通過何種渠道,悄然在長安小範圍內流傳開來。這無疑又給杜豐增添了一層“恃才傲物”、“不識抬舉”的色彩,也使得一些原本就對他心存忌憚的勢力,更加活躍起來。
數日後的一次常朝上,便有禦史出列,彈劾杜豐“結交商賈,縱容‘興業社’壟斷河西利權,與民爭利”,並隱晦提及柳明瀾一介商女,與杜豐過往甚密,有損朝廷重臣清譽。
這顯然是一次有針對性的攻擊,意圖從杜豐的“私德”和與經濟領域的關聯入手,敗壞其名聲。
杜豐立於朝班之中,麵色冷峻。他知道,這是對他拒絕尚主的反擊,也是舊利益集團對他推行新政的又一次阻擊。他正欲出列辯駁,卻見太子李豫搶先一步。
“此言大謬!”太子聲音清朗,帶著一絲怒意,“杜師在河西推行‘以商養軍’,‘興業社’出力甚多,節省朝廷糧餉無數,何來‘與民爭利’?至於結交商賈……若為國為民,即便與販夫走卒相交,又何損清譽?莫非諸位要杜師做個不食人間煙火、不通庶務的孤臣嗎?”
太子態度鮮明地維護,讓那禦史頓時語塞。肅宗高坐禦座,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場爭論,未發一言,但目光在杜豐與太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退朝後,杜豐深知,與柳明瀾的關係已無法再回避於幕後。既然有人想借此做文章,不如自己主動將此事明朗化、正當化。
他再次求見肅宗,於紫宸殿中,坦誠奏對。
“陛下,臣確與‘興業社’柳氏明瀾,相識於微末,相知於患難。彼時臣困守河西,若無柳氏傾力資助,協調糧草,聯絡商路,則軍需難繼,西域之戰,勝負難料。柳氏雖出身商賈,然其忠義之心,經營之才,不遜男兒。臣感其情義,敬其才能,早已心許。”杜豐言辭懇切,將柳明瀾的功勞與自己的情感坦然道出,“臣拒婚公主,非為不敬,實因心中已有所屬,不敢欺瞞陛下,亦不願辜負患難與共之人。懇請陛下,念在柳氏於國略有微功,成全臣之心願!”
他將一段可能被攻訐的“私情”,提升到了“患難與共”、“於國有功”的高度。
肅宗凝視著杜豐,良久,方才長歎一聲:“杜豐啊杜豐,你總是能讓朕……出乎意料。”他踱步至窗前,望著殿外蒼穹,“你既心意已決,朕若強行賜婚,反倒不美,顯得朕不近人情。罷了,罷了……那柳氏,既然於國有功,朕便賜她一個誥命身份,全了你的顏麵吧。至於婚事,你自己斟酌辦理,莫要太過張揚便是。”
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他需要杜豐的才能,也清楚強行逼迫可能適得其反。給予柳明瀾誥命,既是恩典,也是將此事蓋棺定論,杜絕後續非議。
杜豐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深深叩首:“臣,謝陛下成全之恩!”
消息傳出,朝野嘩然之餘,也知此事已塵埃落定。杜豐拒婚尚主,卻求得皇帝認可,賜婚商賈出身的柳明瀾,此事本身,便充滿了傳奇色彩,更彰顯了杜豐不凡的魄力與性情。
遠在涼州的柳明瀾接到皇帝的誥命封賞和杜豐的家書時,縱然心性堅韌,也不禁熱淚盈眶。她知道,這不僅是一份榮耀,更是杜豐在驚濤駭浪中,為她爭取來的名分與未來。
數月後,一場雖不盛大卻足夠鄭重的婚禮在杜豐的長安府邸舉行。太子李豫親臨道賀,郭子儀等重臣亦派人送來賀禮。當杜豐牽著鳳冠霞帔、容顏明媚的柳明瀾的手,走過紅氈時,兩人相視一笑,眼中儘是曆經風波後的安寧與默契。
帝心似海,風波難測。然情之所鐘,雖萬千人,吾往矣。杜豐以他的智慧與堅持,終究守住了自己的本心與愛情,也為他在長安這座權力迷城中,贏得了一份難得的溫情與穩固的後方。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朝堂的風雨,並不會因一場婚禮而停歇,更大的挑戰,或許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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