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飛馳,窗外的華北平原逐漸被江南水鄉的景致所替代。王卓看著窗外,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身旁正望著窗外出神的朱元璋說道:“嶽父,有件事……需要跟您說一下。允炆,他現在就在南京,在明孝陵博物院做一名管理員。我們……要不要順路去看看他?”
朱元璋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臉上掠過一絲複雜難言的神色,那裡麵有血緣親情的牽絆,也有對其所作所為的失望,更有一絲不忍。他沉默了良久,直到窗外的農田變成了連綿的城鎮,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裡仿佛承載了太多的無奈與歲月的重量:“……好吧。終究是咱的孫兒,去看看他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途中,高鐵乘務員送來了精致的商務套餐。朱元璋對能在飛馳的“鐵盒子”裡吃到熱騰騰、品類豐富的飯菜感到十分新奇和滿意,他嘗了幾口,對王卓感慨道:“還是你們後世的人會享受啊。不見炊煙,人在旅途,卻能享用如此便捷的熱食,真是巧思。”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嘟囔了一句:“就是這穿衣服……也太不講究了些,裙子那般短,也不見你們像是缺布料的樣子……”王卓聞言,隻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實在不知該如何跟這位六百多年前的老丈人討論現代女性的著裝問題。
在南京南站下車後,一行人乘坐事先安排好的車輛,直接前往紫金山國家森林公園。沿途,看著車窗外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與記憶中那座虎踞龍蟠的應天府截然不同,朱元璋眼神複雜,時而為那衝霄的高樓和如織的車流感到震撼,時而又因某些依稀熟悉的地名或山水輪廓而陷入對往昔的追憶,一路無話,唯有滄桑之感在車內默默流淌。
車輛沒有直奔明孝陵,而是在相關人員的引導下,來到了附近一處僻靜的辦公室。推開門,隻見一個穿著簡單t恤和牛仔褲、頭發在腦後紮成利落馬尾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整理著一些文物拓片。他身形清瘦,看起來就是個風華正茂的現代青年,唯有那眉宇間化不開的陰鬱,透露出他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沉重。
聽到開門聲,年輕人轉過身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站在門口、身著唐裝的朱元璋時,整個人如同被閃電擊中般僵住了,手中的工具“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眼睛猛地睜大,臉上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顫抖:“皇……皇爺爺!您……您是來接孫兒回去的嗎?!”
李墨見狀,立刻識趣地悄聲退出門外,並示意周圍負責安保的人員清場,確保這片區域不會受到任何打擾。
室內,隻剩下祖孫二人,以及作為旁觀者的王卓和蔣瓛。
朱元璋看著眼前這個形象大變、眼中卻燃燒著渴望火焰的孫子,張了張嘴,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他隻是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目光,細細打量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孫兒。
朱允炆卻已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情緒激動地開始訴說,仿佛要將積壓已久的悔恨和期盼全部傾瀉出來:“皇爺爺!孫兒在這裡,在東大,詳細看過了史書,知道了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孫兒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他聲音哽咽,“孫兒不該剛一登基就聽了方孝孺、黃子澄他們的慫恿,迫不及待地削藩,操之過急……更不該錯信了李景隆那個庸才,委以重任,致使五十萬大軍一敗塗地,門戶洞開……孫兒每每想起,都悔恨交加,痛徹心扉,夜不能寐啊!皇爺爺,孫兒真的好想回去,回去彌補過錯,重振大明江山!”
他的話語急促,帶著哭腔,充滿了表演式的懺悔和顯而易見的、想要回歸權力中心的渴望。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朱元璋的衣袖,如同兒時撒嬌一般。
朱元璋靜靜地聽著,臉上的那絲不忍,隨著朱允炆喋喋不休的、停留在戰術層麵的悔過和隱含的權位訴求,一點點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逐漸升騰的怒氣,但這怒氣並未爆發,最終卻轉化成了一種更深沉的、近乎悲涼的憐憫。他輕輕拂開了朱允炆伸過來的手。
朱允炆說了半天,見朱元璋始終沉默不語,隻是用那種讓他心頭發慌的、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自己,聲音不由得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完全停下。他忐忑地看著朱元璋,如同一個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
寂靜在室內蔓延,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終於,朱元璋開口了,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千鈞之力,一字一句都砸在朱允炆的心上:“允炆,到了今天,你跪在這後世之地,對著咱,說出的,還是這些浮於表麵的悔過嗎?你還是沒有真正認識到,你錯在哪裡,你輸在哪裡!”
他向前踏了一步,無形的威壓讓朱允炆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文官集團為何慫恿你急切削藩?你真以為他們全是為你江山永固?”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譏諷,“那是江南的士紳,對咱抑製兼並、打擊豪強的政策,積怨已久!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代表他們利益的皇帝!你,就是他們選中的那個人!你倒好,不僅急不可耐地舉起削藩的刀,還搞什麼‘寬仁’之政,試圖推行‘察舉’,重用南方文人,刻意打壓北方跟隨咱出生入死的勳貴和鎮守邊關的藩王!你這是在自己拆毀大明的根基,是在割裂南北,是在自毀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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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越說越激動,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你既沒有身為帝王的、駕馭群臣、平衡各方勢力的胸襟和眼界,又缺乏帝王該有的擔當和狠辣!這才是你最大的敗因!”
他死死盯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朱允炆,語氣如同寒冰:“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削藩,要把你的叔叔們往死裡逼,那你就要有承擔‘殺叔’罵名的覺悟!就要有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決斷!可你呢?既想達到目的,又畏首畏尾,既想奪權,又怕沾血!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李景隆那種紙上談兵的趙括之輩,你竟敢委以傾國之兵!京城將破,你連自焚殉國的勇氣都沒有,竟想著削發為僧,苟且偷生!”
朱元璋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剝開朱允炆所有的偽裝和借口,將他性格和能力上的致命缺陷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你啊,”朱元璋最終給出了冰冷的判詞,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失望和疲憊,“跟你四叔比起來,無論手段、心性、魄力還是擔當,都還隻是一個沒長大的、活在自己書生意氣裡的孩子!這萬裡江山,億兆黎民,你——擔不起!”
最後三個字,如同最終的喪鐘,敲碎了朱允炆所有的幻想。他癱軟在地,麵色死灰,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朱元璋不再看他,他決絕地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背影在午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蒼涼而堅定。
王卓連忙跟上,他能感受到身後那道目光中蘊含的絕望、挫敗以及……一絲未能完全泯滅的不甘。
走出辦公室,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朱元璋停下腳步,望著遠處鬱鬱蔥蔥的山林,沉默了片刻,才對王卓沉聲說道:“看到了嗎?他到現在,心心念念的,還是如何回去,如何奪回他失去的龍椅,而不是反思自己為何會失去,為何會眾叛親離,該如何才能真正理解這江山社稷的重量。留他在東大,遠離權力漩渦,是對他最好的保護。若是讓他回去,他那點不死的心和不甘,他那看似懦弱實則偏執的性子,早晚會被彆有用心之人利用,掀起風浪。到時候……為了大明的穩定,隻會逼得老四,不得不殺了他。”
王卓默然,他明白,朱元璋此刻看似冷酷無情的裁決,或許正是對朱允炆所能給予的、最後的、也是最無奈的仁慈。這場跨越時空的會麵,如同一場遲來的審判,徹底斬斷了朱允炆回歸過去的任何可能,也讓朱元璋心中最後的一絲血緣牽絆與僥幸,化為了曆史的塵埃。車輪滾滾向前,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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