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那個自稱朱及第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但話題似乎跳脫得很遠,正扯著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奉天殿前,驚魂未定的人們剛稍稍緩過一口氣.....
可那天幕,就像是算準了時機,話音不著痕跡地一轉,驟然拋出了一個精確到令人心悸的時間錨點: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
這年份、這月份、這日子,像三根冰冷的楔子,狠狠砸進現場每個人的意識裡。對洪武十一年的他們而言,那是整整二十年後的未來,遙遠得本該模糊不清。但此刻,卻被這天幕強行拉近,清晰得仿佛就在明天,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天幕的聲音依舊平穩,卻說著最駭人的內容:
“彼時,明太祖,洪武大帝朱元璋,已然病勢沉屙,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
病重昏迷……儘管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洪武大帝”與“病重昏迷”聯係在一起,還是讓底下所有臣子心頭巨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去看龍椅上的皇帝。一些老臣的眼角已經開始濕潤。
然而,天幕接下來的話,才真正讓所有人如墜冰窟。
“但在其生命最後……那極為短暫、極為珍貴的清醒時刻裡,”天幕的聲音微妙地放緩,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砸在寂靜的夜空下,“他於龍榻之上,艱難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床前跪伏的、那些模糊而焦慮的麵孔……”
朱及第刻意停頓了一下,營造出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懸疑感。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心提到了嗓子眼,連風聲似乎都靜止了。朱元璋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天空,胸腔劇烈地起伏著,馬皇後攙扶著他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天幕終於揭曉了答案,用一種模仿氣若遊絲、卻又執拗無比的語態,複述了那句來自二十年後的追問:
“……他反複地,執著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問著一句話……‘咱的老四……怎麼還沒有來?’”
“老四?!”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帶著倒刺的閃電,精準地劈中了朱元璋!
他猛地一個哆嗦,像是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剛剛順下去的那口氣瞬間又堵在了胸口,臉色由白轉青,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駭人聲響。
為什麼?!為什麼是老四?!咱快死的時候,為什麼會反複問老四?!
老四為什麼不在身邊?是路途遙遠趕不及?還是……還是有人不讓他來?或者……是咱自己……在等他來?!等他來做什麼?!
一連串尖銳、混亂、甚至堪稱大逆不道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瞬間噬咬著他的心神,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慌和茫然。帝王的掌控力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後的自己,像一個無助的老人,在生命儘頭徒勞地呼喚著一個兒子的名字。
這聲追問,同樣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離禦階不遠、正渾身僵冷的燕王朱棣。
他猛地抬頭,俊朗年輕的臉龐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瞳孔因極致的震驚而收縮。
洪武三十一年?按照這天幕零碎拋出的可怕信息推斷,到那時,大哥、二哥、三哥他們早已……那自己豈不就成了父皇最年長的嫡子了?!於情於理,於孝道於禮法,父皇彌留之際,自己都該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
可為什麼……為什麼父皇會用那種急切甚至埋怨的口氣,反複追問自己為何遲遲未到?
仿佛未來的自己,本該在場,卻缺席了。
仿佛未來的父皇,在絕望地等待,卻落空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刺骨的巨大疑問和強烈的不安,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年僅十九歲的燕王徹底淹沒。他站在那裡,手腳冰涼,隻覺得那來自未來的追問,像一句惡毒的詛咒,牢牢釘在了他的魂魄上。
天幕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像冰冷的溪流繼續流淌,將那隱藏在史書字句間的驚心動魄,一點點剝離出來,展現在所有惶惑不安的洪武君臣麵前。
“據宮中隱秘檔冊與零散驛報殘卷所載,”天幕的用詞變得更具實證性,仿佛在引用某種確鑿的記錄,“那道發自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應天深宮的緊急詔令,並非普通文書。”
“那是一道……以最高規格簽發的‘符召’。”
“符”字一出,底下懂行的文武官員,尤其是那些經曆過戰陣的勳貴們,臉色全都變了。符信,那是調兵遣將、關乎國本的最高信物!非十萬火急、關乎社稷存亡之事,絕不動用!陛下在彌留之際,動用符信召一個藩王?這得是多大的事?!
天幕的聲音仿佛帶著畫麵,繼續勾勒:
“信使懷揣這枚沉重的符信,背負著帝國最後時刻的絕密使命,出京師,跨長江,換馬不換人,日夜兼程,以近乎燃燒性命的速度,沿著官道瘋狂北馳。沿途所有驛站,見符如見帝,必須提供最快馬匹,最優通道,不得有絲毫延誤。”
那緊迫的畫麵感,幾乎讓底下的人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和信使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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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最終送達北平燕王府。”
天幕的聲音在這裡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某種力量。
“當燕王朱棣……接到這封由信使拚死送達、帶著汗漬甚至可能血跡的符召時,其反應……”
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尤其是年輕的朱棣本人,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天空。
“史載寥寥,但據零星野史筆述,燕王當時‘色變’,‘遽起’,‘即日下令整備衛隊車駕’,其應對之迅速,決斷之果決,遠超尋常。”
色變!遽起!即日!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砸在眾人心上。未來的燕王,接到詔令的瞬間就明白了事情的極端嚴重性,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行動!
“於是,”天幕的敘述節奏加快,帶上了風雷之勢,“一支規模不大但極其精悍的燕王府衛隊,護衛著他們的主君,幾乎是衝出北平城,沿著南下的官道,開始了同樣瘋狂的奔馳。”
“他們一路經州過府,理論上享有符召賦予的最高通行權,可直驅京師,無人敢攔。燕王朱棣的車駕幾乎不做停歇,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其行程之急促,姿態之決絕,給沿途目睹的官員百姓,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那時的燕王,不像是在尋常奔喪,更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卻至關重要的東西賽跑。”
賽跑?和什麼賽跑?和時間?和父皇的生命?還是……和某些可能正在發生的、不為人知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