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一處專為本次參加博學鴻儒科準備官舍內,燭火搖曳。
施耐庵與羅貫中隔著一張方桌對坐,窗外夜空中的天幕光華,透過窗欞,在他們沉思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長時間的沉默後,施耐庵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貫中,方才那天幕之言,你怎麼看?這‘最不壞’三字,細細品來,著實令人心驚,又…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
羅貫中聞言,身體微微前傾,燭光映亮了他眼中思索的光芒:“師父,我亦思之良久。後世之人以此三字評價文官之製,初聽似覺貶低,細想卻覺精準。其意莫非是說,並非此製完美無缺,而是與其他選擇相較,其弊病尚在可忍受之列?”
“正是此理。”施耐庵頷首,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敲,“如同擇路,麵前幾條皆非坦途,坑窪遍布。所謂‘最不壞’,不過是選了那條看似坑窪稍淺、不至於立刻跌傷筋骨的來走。想來後世之人,亦是曆經諸多嘗試與挫敗後,得出的無奈之選。”
羅貫中若有所思地接話:“如此說來,這‘最不壞’背後,實則承認了世間並無萬全法?無論何種製度,皆有其固有之弊,如同人無完人。為政者所能做的,並非追求虛無縹緲的完美,而是在諸多缺憾中,做出相對明智的權衡與取舍?”
施耐庵輕輕歎了口氣:“看來是如此了。想想也是,若真有那種能保江山永固、萬民永安的完美之策,曆朝曆代又何至於興衰更迭,循環不休?你我所究之史,所著之書,其中多少英雄豪傑,欲以一己之力或一方良策扭轉乾坤,最終大多也難逃時與勢的局限。”
“故而,這‘最不壞’之說,看似平常,實則道破了一層關鍵的無奈。”羅貫中總結道,語氣中帶著初悟的震動,“它戳破了追求絕對理想政體的幻夢,將治國之策拉回到了現實的、充滿妥協的地麵上。師父,此念一起,再看古今之事,似乎便多了幾分通透,少了幾分執念。”
施耐庵微微點頭,再次望向窗外那神秘的天幕,輕聲道:“是啊…通透,卻也更加沉重了。”
羅貫中眼睛一亮,接過話頭:“師父說得對。就拿東漢末年來說,桓帝、靈帝那會兒,軍隊不強嗎?能壓住黃巾起義,也能嚇唬住羌人、胡人。可結果呢?外戚何進那家夥,蠢得像頭豬;宮裡頭十個太監十常侍),貪得無厭。皇權沒了威信,內部鬥得一塌糊塗,最後引來董卓帶兵進京,軍閥們一個個都冒了頭。好好一個大漢朝,就這麼散了架。”他說著說著,就像在琢磨他那本《三國演義》,語氣裡全是惋惜,“兵強馬壯,也沒救了國,反倒成了那些軍閥頭子搶地盤的家夥什。”
施耐庵點點頭,摸著有點花白的胡子:“是啊,強如東漢,也是從裡頭爛掉的。再看看北宋,文化夠興盛吧?讀書人地位高,號稱和皇帝一起治理天下,差不多是文人政治的頂點了。蘇東坡、王安石、司馬光,哪個不是頂尖聰明的人?製度也夠‘文’,夠講究互相牽製。結果咋樣?”他苦笑一下,“契丹遼國)欺負它,西夏淩辱它,女真人金國)一來,直接‘靖康之恥’,連皇帝都讓人抓走了,山河破碎。這套‘最不壞’的文官路子,到底沒擋住外族的刀槍弓箭啊。”
他停了一下,眼裡有種看穿曆史循環的悲哀勁兒:“文人當家,也許能讓內部安穩一陣子,文化也繁榮,可常常就荒廢了武備,貪圖享受,就像古詩裡說的,‘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讓武將勳貴掌大權,也許能開拓疆土,顯顯威風,可很容易就養成大爺,不聽招呼,甚至想自己當皇帝,唐朝後期的藩鎮就是例子。外戚和太監,那就更等而下之了,純粹是國家的毒瘡膿包。”
羅貫中非常同意,歎氣道:“所以說,天幕裡那網友說的‘最不壞’,實在是沒辦法的說法。就像治病,沒有一味藥能治所有的病,而且隻要是藥,多少帶點毒性。搞政治的人,就像醫生,得會診斷,對症下藥。有時候得用文人的‘補藥’調理內部,有時候得下武將的‘猛藥’去打外敵。關鍵就在這個‘度’,這個‘平衡’上。”
“平衡……”施耐庵低聲念叨著這個詞,眼神好像穿過了牆,看到了自己書裡那座梁山聚義廳,“談何容易啊!就我那水泊梁山上,還吵吵著是接受招安還是繼續硬扛呢,兄弟義氣和朝廷王法之間也得找平衡。一個國家這麼大,成千上萬的人,皇帝和臣子、文官和武將、內部和外部、南方和北方……多少股力量擰在一起,想維持住那點微妙的平衡,簡直像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稍微一不小心,可就全完了。”
他想到了當今皇上朱元璋,那位手段強硬的洪武皇帝,現在不正是在用他的辦法搞平衡嗎:既用文官管事,又設錦衣衛盯著;把兒子們封出去當王爺,又防著他們權力太大;打擊地方豪強,又不得不用那些有功的勳貴……這裡頭的分寸,哪是那麼容易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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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貫中也想到了自己正在琢磨的三國故事,魏、蜀、吳哪一家不是在找內部和外部的平衡,文治和武功的平衡?曹操控製著皇帝來號令諸侯,是平衡;諸葛亮六次出兵祁山以攻為守,是平衡;孫權在曹操和劉備之間來回周旋,也是平衡。可最後呢,平衡還是被打破了,三家都歸了晉朝。
“所以啊,這個‘最不壞’的文官政治,”施耐庵最後總結說,語氣裡帶著點寫書人特有的那種同情和超然,“可能就是在明白了絕對平衡根本是做夢以後,選的一條相對穩妥、偏向於維持內部不亂的路子。它沒法擋住所有麻煩,甚至在有些地方看著挺窩囊,但至少能讓這麼個大帝國,在大部分時候不至於因為自己內部打架而飛快散架。這,大概就是曆史的無奈,也是活在現實裡不得不有的智慧吧。”
兩位寫書人互相看著,都沒說話,卻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感慨。他們比那些隻知道死讀經典或者琢磨權術的官員,更能從曆史的大畫麵和人心的細微處,理解這個“最不壞”選擇背後有多沉重,又多麼不可避免。天幕帶給他們的,不是什麼具體的當官技巧,而是一種站在高處看曆史的宏大眼光。這反倒讓他們對快要到來的科舉考試,對那複雜又危險的官場,生出了一種想保持距離、多看多想的心態。用筆寫寫曆史上的興衰成敗,或許比親自跳進那個追求“平衡”的危險局麵裡,更適合他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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