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冰冷刺骨。殘存的三百狼群,蜷縮在亂石嶙峋的背風處,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傷獸,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夜裡格外清晰,帶著瀕死的絕望。
擔架上,韓破軍的狀況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加觸目驚心。他的身體滾燙得嚇人,青灰色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濃鬱的死氣。左胸下方包裹的布條,早已被黃綠色的膿液和暗紅的血水浸透板結,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每一次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間隔,都長得讓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那口氣就會徹底斷絕。
水,早已耗儘。乾硬的粟米餅像是砂石,卡在喉嚨裡,吞咽的動作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而前方斥候帶回的消息,更是如同最後一道催命符,狠狠砸在每個人早已緊繃欲斷的神經上。
五六十個土匪,像嗅到腐肉氣息的鬣狗,牢牢堵住了前方唯一的山口!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
若是全盛時期,這樣的烏合之眾,他們一個衝鋒就能碾為齏粉!但現在……主心骨瀕死,人人帶傷,體力耗儘,士氣低落到了冰點。這簡直就像一群拖著殘肢、精疲力儘的困狼,被一群貪婪凶殘的土狼堵在了絕路之上!
“操他祖宗!虎落平陽被犬欺!”韓六死死攥著刀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嘎巴”的脆響,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他猛地扭頭看向王老五,聲音嘶啞如同砂輪摩擦,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瘋狂:“五爺!沒路了!拚了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十八年後,老子還跟著伯長乾!”
王老五獨眼渾濁,臉上的皺紋仿佛一夜之間深陷成了溝壑。他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絲殘存的理智:“拚?拿什麼拚?你看看兄弟們,還能拉得開弓的,有幾個?舉得起刀的,還剩幾個?一旦被纏住,廝殺起來,顛簸起來,擔架上的伯長怎麼辦?他那傷……還能經得起幾下?後麵要是再有追兵……”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個全軍覆沒、狼王隕落的結局,如同最恐怖的夢魘,清晰地浮現在每個人的腦海,讓所有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涼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在人群中瘋狂蔓延。難道他們從呂布戟下奇跡般生還,最終卻要葬送在這群卑劣的土匪手裡?不甘!強烈到燃燒靈魂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燒著每一個人的五臟六腑!
就在這死寂的絕望即將徹底吞噬所有人意誌之時——
擔架上,那個仿佛已經半隻腳踏入鬼門關的身影,喉嚨裡突然發出一陣極其微弱、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
緊接著,幾個破碎到幾乎無法辨認、卻帶著奇異力量的字眼,從韓破軍乾裂的嘴唇中艱難地擠了出來:
“驅……虎……吞……狼……”
聲音輕若蚊蚋,卻如同平地驚雷,狠狠劈在韓六和王老五的耳膜上,直抵靈魂!
“伯長?!”韓六渾身劇震,猛地撲到擔架旁,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韓破軍那蒼白如紙的臉,希望能看到一絲清醒的跡象。
然而,韓破軍依舊雙目緊閉,隻有眉頭因為體內無法想象的劇痛而緊緊鎖在一起,仿佛剛才那四個字,是他昏迷中殘存的最後一絲不滅意誌,在絕境中迸發出的智慧火花,是狼王留給狼群最後的指引!
“驅虎吞狼……驅虎吞狼……”王老五獨眼中那幾乎熄滅的光芒,驟然爆亮!他猛地扭頭,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帶著一種豁然開朗的狠厲,狠狠刮向隊伍後方那些被嚴密看管著的、投降過來的黑風寨土匪,以及少數幾個在潼關投降的西涼兵卒!
一個極其大膽、極其狠辣,甚至可以說是殘忍的“疑兵之計”,瞬間在他腦中清晰成型!
“六子!”王老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和決絕,刻意讓周圍所有核心的老卒都能聽見,“伯長醒了!他下了軍令!”
“伯長有令?!”韓六先是一愣,隨即看到王老五眼中那熟悉的、屬於老狼的狠厲光芒,瞬間明悟,立刻梗著脖子,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聲音甚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沒錯!伯長醒了!有令!所有人,聽五爺號令!給伯長殺出一條血路!”
絕境之中,主將的意誌哪怕是昏迷中的囈語)就是唯一的燈塔!就是凝聚人心、激發最後潛能的唯一希望!殘存的士卒們紛紛抬起頭,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卻無比頑強的火焰,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王老五不再有絲毫猶豫,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那群降兵麵前。這七八十人此刻如同驚弓之鳥,麵如土色,眼神閃爍不定,顯然也知道了前方有土匪攔路,正惶惶不可終日,恐懼著未知的命運。
“都他媽給老子豎起耳朵聽好了!”王老五獨眼圓瞪,配合著他臉上乾涸的血汙和那道猙獰的傷疤,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從地獄爬出的索命惡鬼,“前麵!有一群不知死活的雜碎,擋了咱們狼王活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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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唰”地抽出腰間的短刃,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瘮人的寒芒,“噗”的一聲,狠狠紮進身旁一塊風化的岩石,刀柄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鳴響!
“現在,狼王給你們兩條路!”
“一,抄起家夥,跟老子的人一起,衝在最前麵!用那些雜碎的血,給狼王鋪一條活路!殺過去了,你們就算正式入了狼窩,以後就是自己兄弟,有肉一起吃,有血一起喝!”
“二,”王老五的聲音驟然變得陰寒刺骨,獨眼如同毒蛇般緩緩掃過每一個降兵恐懼扭曲的臉,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機,“現在就死!老子們沒多餘的糧食養廢物,更沒工夫浪費人手看著你們!是當狼崽子去搏命,還是當死狗被宰在這裡,你們自己選!”
赤裸裸的威脅!毫無掩飾的利用!殘酷而直接!
要麼當炮灰去搏一線生機,要麼立刻被處決!
降兵們頓時騷動起來,恐懼、憤怒、絕望、掙紮,各種情緒在他們臉上瘋狂交織。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凶光,但目光觸及周圍那些雖然疲憊不堪,卻眼神凶戾如狼、手中兵器明顯更精良的老卒,那點反抗的念頭瞬間被碾碎成粉末。
“我……我們打!我們願意打頭陣!給狼王開路!”一個原黑風寨的小頭目率先崩潰,涕淚橫流地尖叫道,聲音充滿了絕望下的癲狂。當炮灰至少還有機會活,現在反抗必死無疑!
“對!我們打!願意給狼王效死!”
有人帶頭,其他降兵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雜亂地表示願意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