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城。
這座位於涼州西南角的偏僻小城,此刻如同驚濤駭浪中最後一塊即將傾覆的礁石。殘破的城牆上,布滿了刀劈斧鑿和煙熏火燎的痕跡,幾麵勉強豎起的、繡著“馬”字的戰旗無力地耷拉著,旗麵破損,沾滿暗褐色的血汙。
城下,是如同黑色潮水般蔓延開來的狼群軍營。帳篷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儘頭。黑色的狼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巡邏的騎兵小隊如同幽靈般在營寨外圍遊弋,冰冷的甲胄反射著慘淡的天光。沒有喧囂的叫罵,沒有頻繁的佯攻,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如同巨蟒纏身般緩緩收緊的沉默壓力。
韓破軍的主力,並未駐紮在此。踏平安定、張掖、酒泉後,他坐鎮冀城,繼續以血腥手段梳理、消化著整個涼州。圍困西平城這支馬超殘部的任務,落在了王老五和韓六肩上。
然而,即便是狼群的分支,其帶來的壓迫感,也足以讓西平城內最後的守軍精神崩潰。
馬超靠在冰冷的垛口後麵,銀甲早已失去光澤,布滿劃痕和乾涸的血跡。他英俊的臉龐瘦削得脫了形,眼窩深陷,嘴唇乾裂爆皮,唯有一雙眼睛,依舊燃燒著不甘與仇恨的火焰,隻是這火焰深處,難以掩飾地透出一絲源自身體本能的疲憊與絕望。
他身邊,隻剩下不足八百人。這其中有從冀城潰圍時追隨他的數十名龐德舊部,有路上收攏的一些馬騰軍的散兵遊勇,更多的是西平城原本的少量守軍和被他“西涼錦馬超”名號感召、願意追隨他做最後一搏的熱血青年。但現在,熱血早已被冰冷的現實凍結。
“少主……喝水。”一名嘴唇同樣乾裂的親兵,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皮質水囊遞過來,水囊癟癟的,搖晃起來隻能聽到輕微的一點聲響。
馬超接過,拔開塞子,仰頭倒了倒,隻有幾滴渾濁、帶著泥沙腥氣的液體滴入他喉嚨,不僅無法解渴,反而勾起了更強烈的渴求。他煩躁地將水囊扔在地上。
“城內的水井……怎麼樣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親兵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回少主……東城那口最大的井,三天前就徹底乾了,挖下去全是泥沙。南城和北城的兩口小井,出水也越來越少,而且……而且顏色發黃發渾,弟兄們喝了,有好幾個都拉肚子拉到虛脫……今天早上,北城那口井,也……也徹底沒水了。”
斷水!
這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守軍的心頭。沒有糧食,他們可以殺馬,可以啃樹皮,甚至可以……但沒有了水,哪怕是鐵打的漢子,也撐不過幾天。
馬超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牆磚上,骨節破裂,滲出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股噬心的焦渴和無力回天的憤懣。
“糧食呢?”他咬著牙問。
“糧食……還能支撐……支撐五天左右。但都是乾硬的麥餅和肉乾,沒有水,根本咽不下去……”親兵的聲音越來越低。
圍城不過半月,狼群沒有發動過一次像樣的攻城。他們隻是遠遠地將城池圍住,然後,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在上遊斷絕了流向西平城的幾條細小水源!同時,派出小股精銳騎兵,晝夜不停地襲擾,射殺任何敢於出城取水或者試圖突圍的小隊。
這是一場無聲的屠殺。不需要刀劍,饑餓和乾渴,就是最殘忍的武器。
夜幕降臨,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城頭。守軍們蜷縮在避風的角落,抱著冰冷的兵器,舔著乾裂的嘴唇,眼神麻木而空洞。沒有人說話,隻有壓抑的咳嗽聲和偶爾因為噩夢發出的驚悸囈語。
馬超無法入睡,他在親兵的護衛下,沿著城牆巡視。他看到一名年輕的士兵,偷偷用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吮吸著那微鹹的血液,臉上露出短暫而詭異的滿足感,隨即又因為失血和虛弱而癱倒在地。他看到幾名士兵為了一小塊被雨水浸濕、能擠出幾滴臟水的破布而扭打在一起,如同野獸般撕咬。他看到角落裡,一具昨天剛剛死去的同伴的屍體,手臂和大腿上的肉已經被悄無聲息地割去……
人相食!
這殘酷的一幕,如同最冰冷的箭矢,射穿了馬超最後的心理防線。他猛地扭過頭,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少主……”親兵隊長聲音哽咽,臉上滿是汙垢和淚痕混合的痕跡,“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弟兄們……弟兄們快撐不住了……投降吧……或許……或許那韓破軍會看在您……看在龐將軍的麵上……”
“閉嘴!”馬超猛地回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親兵隊長,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絲瘋狂的執拗,“投降?向他韓破軍搖尾乞憐?我馬孟起寧可渴死!餓死!被他亂箭射死!也絕不向殺父仇人低頭!”
他指著城外那連綿的燈火,如同受傷的孤狼般低吼:“你看看!他們就在外麵!他們在等!等我們自己崩潰!等我們像狗一樣爬出去求他們給口水喝!我告訴你,就算這西平城隻剩下我一個人,就算我流乾最後一滴血,我也要站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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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開,帶著一種悲壯的決絕,卻也讓周圍聽到的士兵,眼中那最後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站著死?他們現在連站著都快做不到了。
第二天,情況更加惡化。
僅存的南城小井旁,為了爭奪最後幾桶渾水,爆發了激烈的內訌。數十名渴瘋了的士兵互相砍殺,等到馬超聞訊帶人趕到時,井邊已經躺倒了十幾具屍體,井水也被鮮血染紅。活著的人如同惡鬼,趴在地上舔舐著混合了血水的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