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時間,在雙方急速的軍事調動與彌漫的殺意中,彈指而過。
渭水南岸,一片相對開闊的平原地帶。時值深秋,草木枯黃,天地間一片肅殺。渾濁的渭水裹挾著泥沙,嗚咽著向東流淌,仿佛也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血腥。
這一日,黎明。
天光未亮,薄霧冥冥。
從東南方向,傳來了沉悶如雷、連綿不絕的聲響。那是數以萬計的腳步踏在地麵,數以千計的馬蹄敲擊大地,混合著車輪滾滾、甲葉鏗鏘所彙聚成的死亡交響樂。
地平線上,首先出現的是一麵麵在晨風中獵獵展開的玄色旗幟,上麵繡著巨大的“夏侯”、“賈”、“曹”等字樣。緊接著,如同從大地深處湧出的黑色潮水,無邊無際的曹軍陣列,緩緩而又堅定地漫過了地平線,出現在渭水南岸!
刀槍如林,反射著初升朝陽冰冷的光輝,形成一片移動的金屬森林。士兵們沉默前行,黑色的盔甲連成一片,如同給大地鋪上了一層堅硬的鐵甲。隊伍嚴整,殺氣凜然,那股百戰精銳所特有的、壓抑而磅礴的氣勢,如同實質的烏雲,朝著渭水北岸壓迫而來!
中軍大纛之下,夏侯淵金甲紅袍,騎乘烏騅馬,眺望著前方霧氣繚繞的北岸,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傲然與戰意。在他身側,賈詡依舊坐在馬車中,隻是掀開了車簾一角,冷靜地觀察著對岸的地形與動靜。
“果然如我所料!”夏侯淵聲如洪鐘,帶著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那韓破軍不敢據城死守,竟敢出城與我軍野戰!正好,省了攻城的功夫!傳令下去,沿河岸紮營,背靠渭水,呈半月陣型,弓弩手前置,騎兵兩翼展開!我要讓那狼崽子,來得去不得!”
“將軍,”賈詡的聲音從車內淡淡傳來,“我軍初至,地形不熟,是否先派大量斥候過河,詳細查探北岸敵情與地勢,再……”
“文和先生太過謹慎了!”夏侯淵大手一揮,打斷了他,“我軍兵威至此,氣勢如虹,正當一鼓作氣!那韓破軍若識相,便該緊守泥陽,如今竟敢主動迎戰,分明是自尋死路!何須再探?紮營!晾他也不敢主動渡河來攻!”
賈詡沉默下去,不再多言,隻是放下車簾,眉頭微蹙。夏侯淵的驕橫,比他預想的更甚。背水列陣雖能激發士氣,卻也自斷退路,乃險招。而且,對麵那支“狼群”,真的會按常理出牌嗎?
就在曹軍開始伐木立柵、挖掘壕溝,忙碌地構建營壘之時——
“嗚——嗚——嗚——”
一陣截然不同,更加淒厲、悠長,仿佛來自蠻荒時代的狼嚎號角聲,驟然從渭水北岸,那薄霧深處傳來!
這號角聲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與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曹軍紮營的喧囂,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曹軍士兵的耳中,讓不少人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驚疑不定地望向對岸。
霧氣,似乎被這號角聲驅散了一些。
北岸的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出現了一片移動的“黑影”。
沒有曹軍那般嚴整劃一的隊列,沒有那麼多耀眼的旗幟。那些黑影,如同蟄伏在荒原上的狼群,沉默,分散,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協調性。他們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卻給人一種步步緊逼的壓迫感。
隨著距離的拉近,曹軍將士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洪流!士兵們穿著五花八門的甲胄,甚至許多人隻穿著簡陋的皮甲或乾脆赤著上身,露出精悍的肌肉和猙獰的刺青。他們的武器也雜亂不堪,有製式的環首刀、長矛,也有狼牙棒、骨朵、甚至巨大的砍柴斧。
但他們的眼神,卻出奇的一致——冰冷,麻木,深處燃燒著對殺戮和掠奪的渴望!他們沒有呐喊,沒有鼓噪,隻是沉默地前行,那沉默本身,比任何戰吼都更令人膽寒。
在這片黑色洪流的最前方,一麵巨大的、繡著猙獰狼首的黑色戰旗,在晨風中狂舞!旗下,一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之上,韓破軍的身影如同鐵鑄的雕塑。他依舊戴著那頂咆哮狼首盔,暗紅色的戰袍與肩上的黑狼皮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血色長刀隨意地掛在馬鞍旁,他雙手抱胸,冰冷的目光穿透河麵的薄霧,如同兩把無形的利刃,直刺南岸中軍那麵“夏侯”大纛!
在他身後,韓六、趙黑皮、張梆子等將領,如同簇擁著狼王的頭狼,一個個眼神凶戾,嘴角帶著殘忍的弧度,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對岸的曹軍,仿佛在評估著獵物的肥瘦。
“狼群……”
“那就是西涼狼王?”
“好重的煞氣……”
南岸曹軍陣中,不可避免地響起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低語。儘管他們身經百戰,但對麵那支軍隊散發出的、純粹而野蠻的凶煞之氣,依舊讓他們感到了本能的不適與警惕。
夏侯淵也眯起了眼睛,臉上輕蔑的神色稍稍收斂了幾分。他雖然驕傲,但並非完全沒有眼力。對麵這支“狼群”,絕非他之前想象的烏合之眾!那種沉默的、凝聚的殺氣,是做不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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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裝神弄鬼!”他冷哼一聲,壓下心頭那一絲莫名的悸動,厲聲喝道,“慌什麼!不過是一群茹毛飲血的蠻子!我軍陣列如山,弓弩如雨,豈是他們能夠撼動的?各歸本位,加緊紮營!”
命令傳達下去,曹軍加快了紮營的速度,但氣氛明顯比之前更加凝重。前排的弓弩手們,下意識地檢查著弓弦箭囊,緊緊盯著對岸那片越來越清晰的黑色潮水。
狼群在北岸距離河岸約一裡處,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