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冀城以東三十裡的荒原上,卻已是火光衝天。
數千支鬆明火把插在凍土上,劈啪燃燒著,將這片即將被載入史冊的土地映照得亮如白晝,卻又投下無數扭曲跳動的陰影,恍如幽冥鬼域。空氣中彌漫著鬆油味、泥土的腥氣,以及一種更深沉、更令人作嘔的——死亡的氣息。
狼群全軍五萬將士,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列成整齊而肅殺的方陣,環繞著這片區域的中心。沒有交頭接耳,沒有一絲雜音,隻有火把燃燒的爆響和北風掠過兵刃的嗚咽。無數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下,閃爍著狂熱、敬畏,以及一絲被刻意壓抑的恐懼,齊刷刷地望向方陣中央,那道玄色的身影。
韓破軍立於一處稍高的土坡上,依舊是一身染血的玄衣,仿佛自渭水歸來便未曾更換。烏騅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噴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霜霧。他的目光,比這霜霧更冷,掃過下方那片巨大的、已經被清理出來的圓形空地。
空地的中央,堆積著小山般的物事,被巨大的、浸過桐油的粗麻布覆蓋著,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輪廓。
“時辰到。”
王老五站在韓破軍身側,獨眼中反射著火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開。
韓破軍微微頷首。
下一刻,早已侍立在一旁的韓六猛地舉起手中巨斧,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揭幕!”
“吼!”
數百名赤裸著上身、肌肉虯結的狼牙力士齊聲應和,聲浪震得火把都為之一暗。他們抓住粗麻布的邊緣,猛地發力!
“嘩啦——!”
厚重的油布被掀開,露出了下麵掩蓋的物事。
首級!
數以萬計的、密密麻麻、層層堆疊的曹軍首級!
儘管已被石灰處理過,但那無邊無際的慘白與暗紅交織的視覺衝擊,依舊如同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目睹者的心臟上!那些空洞的眼窩仿佛在無聲地凝視著天空,扭曲的麵容凝固著臨死前的痛苦與絕望。濃烈到極致的屍臭混合著石灰的刺鼻氣味,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瞬間擴散開來!
“嘔——!”
外圍方陣中,一些心理素質稍差的新兵忍不住彎腰乾嘔起來,但立刻被身旁的老兵用凶狠的眼神製止。
而這,僅僅是開始。
“築台!”
韓六再吼。
令旗揮動。
一隊隊輔兵推著獨輪車,開始將車上的首級傾倒在空地中央。他們動作機械,麵無表情,仿佛搬運的不是曾經鮮活的人頭,而是普通的土木石料。
最先被鋪上去的,是普通曹軍士卒的頭顱,它們被當做最基礎的“磚石”,密密麻麻地鋪設成一個直徑超過五十丈的、巨大的圓形基座。頭顱與頭顱之間,甚至用黏土和少許糯米漿進行加固,確保其穩固。
緊接著,是曹軍中層將領、軍侯、司馬的首級。這些頭顱被特意挑選出來,放置在基座之上,形成第二層。他們的麵容大多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出一些臨死前的驚愕與不甘。
第三層,則是偏將、牙門將等級彆的頭顱,數量銳減,但帶來的威懾卻呈幾何級數上升。
最後,在整個“京觀台”即將合攏的頂端,預留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韓破軍策馬,緩緩走下土坡,來到京觀台前。他從親兵手中,接過那杆挑著夏侯淵頭顱的長矛。
全場死寂,唯有火把燃燒聲和北風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