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內的廝殺聲,在黎明時分漸漸稀疏,最終歸於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唯有洪水衝刷廢墟的嗚咽,以及狼群士卒清理戰場、補刀殘敵時偶爾發出的短促呼喝,證明著這座城池已然易主。
城東,一片原本是集市的開闊地,此刻被臨時改成了刑場兼俘虜營。數千名在最後抵抗或巷戰中被俘的徐州軍士卒,主要是呂布的並州舊部,被收繳了兵甲,用繩索串聯著,跪伏在泥濘和血水之中。他們大多帶傷,眼神麻木,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命運的恐懼。四周,狼牙重甲如同冰冷的雕塑,手持滴血的兵刃,監視著他們。
而在俘虜群的最前方,單獨跪著一人。
正是張遼,張文遠!
他是在掩護呂布突圍的最後時刻,為了斷後,身陷重圍,力竭被擒的。他身上的傷口多達十餘處,最嚴重的是左臂那道幾乎見骨的刀傷和肋部一道深可見內臟的槍刺,鮮血幾乎將他染成一個血人。他被兩名狼牙士卒死死按著肩膀,強迫他跪在地上,但他依舊竭力昂著頭,脖頸上青筋暴起,臉上混雜著血汙、泥濘和一種不屈的桀驁。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高台之上,那道玄甲血氅的身影——韓破軍。
韓破軍高踞台上,血色長刀並未出鞘,隻是隨意地拄在身前。他冷漠地掃視著台下黑壓壓的俘虜,目光最後落在張遼身上。賈詡、韓六、龐德、馬超等核心將領分立兩側。
“狼王,此人便是張遼,張文遠。呂布麾下頭號大將,勇猛善戰,頗得軍心。”一名負責清點俘虜的將領稟報道。
韓六上前一步,獰聲道:“狼王,還等什麼?這些並州佬,都是硬骨頭,跟那高順一樣,留著是禍害!統統砍了,壘京觀,正好警示河北!”
龐德微微蹙眉,似乎覺得如此屠殺降卒,有傷天和或者說,不夠效率),但並未出聲。
馬超則是一臉漠然,對他而言,殺誰都是殺,並無區彆。
賈詡撚著胡須,目光在張遼和韓破軍之間逡巡,若有所思。
韓破軍沒有立刻回應韓六,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張遼身上,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張遼,可願降?”
張遼聞言,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嘶啞卻鏗鏘:“要殺便殺!何必多言!文遠豈是貪生怕死、背主求榮之輩!”
“媽的!找死!”韓六大怒,提起巨斧就要上前。
韓破軍抬手,止住了他。他血色的眸子盯著張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靈魂。
“是條漢子。”他淡淡評價了一句,與評價高順時如出一轍。但緊接著,他話鋒一轉,“但你可知,你這一死,你身後這些並州兒郎,會是什麼下場?”
張遼身體微微一顫,他沒有回頭,但能感受到身後那數千道寄托著恐懼與渺茫希望的目光。這些,大多是跟隨他多年的並州老兄弟,在最後突圍時未能跟上,陷在了城裡。
“狼群規矩,抗拒者,雞犬不留。”韓破軍的聲音冰冷,陳述著一個事實,“他們會因為你張遼的‘忠義’,陪你一起,築成京觀。”
張遼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起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跡。他不怕死,從踏上戰場那天起,他就沒想過能善終。但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信任他、跟隨他的兄弟,因為他的“不屈”而全部慘死!這不是忠義,這是……牽連!
韓破軍將他的掙紮儘收眼底,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那數千俘虜,聲音陡然提高,傳遍整個刑場:
“本王知道,你們之中,大多並非徐州本土人士,乃是追隨呂布的並州子弟!背井離鄉,轉戰千裡,所求不過是一個前程,一口飯吃!”
俘虜群中產生了一陣細微的騷動,許多並州兵抬起了麻木的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高台。
韓破軍繼續道:“呂布,敗了!他的前程,已經斷了!但你們的路,還沒斷!”
他猛地伸手指向張遼:“本王欣賞忠勇之士!更欣賞愛護袍澤的將領!張遼,你為了掩護呂布,甘願斷後,是謂忠!你此刻心係這些並州兒郎的性命,是謂義!”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本王便給你,也給這些並州子弟,一條生路!”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韓破軍下達了令他們難以置信的命令:
“傳令!將這些被俘的並州士卒,全部釋放!解開繩索,發放乾糧,任由他們離去!願回家鄉者,發給路費!願留下者,編入‘狼尾’,一視同仁!”
“什麼?!”
“釋放俘虜?”
不僅俘虜們驚呆了,連狼群這邊的許多將領都愣住了!這可是數千經曆過血戰、對呂布抱有感情的並州兵!釋放他們,無異於縱虎歸山!就連賈詡,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了然。
命令被迅速執行。狼牙士卒雖然不解,但狼王的命令不容置疑。他們上前,用刀割斷俘虜手腕上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