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兩側高牆大院,朱門緊閉,偶有枝葉探出牆頭,靜謐中透著一股沉澱了數代榮華的威儀與清貴。行走其間,連喧囂的市井聲似乎都被隔絕在外,唯有腳步聲在巷中回蕩,更顯幽深。
謝安的府邸並非巷中最顯赫的,門楣古樸,卻自有一股“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氣韻。早有仆役在門前等候,恭敬地將眾人引入府中。
穿過幾重庭院,但見林木蔥鬱,泉石錯落,布局清雅自然,毫無奢靡之氣,與桓氏塢堡的戒備森嚴、秦淮河畔的浮華旖旎皆不相同。處處可見主人的品味與心境。
宴設在一處臨水的水榭之中,四麵軒窗敞開,晚風送爽,帶來荷塘的清香。席案之上,並非珍饈美饌,而是幾樣精致的時令小菜,一壺溫好的黃酒,簡樸卻不失風雅。
眾人分賓主落座。除了謝安、王羲之、許詢、沈青折和林辭,席間還有一位麵容清臒、眼神睿智的老者,經謝安介紹,乃是其叔父謝尚,官居鎮西將軍,手握兵權,是謝氏家族在朝中的支柱之一。謝尚話不多,但目光偶爾掃過林辭,帶著審視與考量。
酒過三巡,話題自然又回到了天下大勢與林辭身上。
“林兄自北地來,親眼所見胡虜之勢,究竟如何?石虎其人,當真如傳聞般暴虐無道,儘失人心嗎?”謝尚緩緩開口,問出了最實際的問題。
林辭放下酒杯,沉聲道:“石虎之暴,猶勝傳聞。鄴城內外,屍骨成山,以漢人為‘兩腳羊’,行軍糧草,乃是常事。其麾下士卒,亦多凶殘嗜殺,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然,其勢正熾,兵甲精銳,尤以騎兵為甚,縱橫中原,難逢敵手。更兼網羅胡巫異士,手段詭異,不可小覷。”
他語氣平靜,所述內容卻讓在座眾人心情沉重。王羲之執杯的手微微一頓,許詢眉頭緊鎖,沈青折更是握緊了放在膝上的劍柄。
“然,正如林某方才所言,胡人無百年之運。”林辭話鋒一轉,“其暴虐便是其取禍之道。北地漢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怨其憤,積鬱已久。隻待一點星火,便可成燎原之勢!關鍵在於,誰能舉起這麵大旗,給予他們希望,整合這股力量。”
謝安目光閃動:“林兄以為,祖逖將軍可是這麵大旗?”
“祖將軍誌節高潔,矢誌北伐,確是北地遺民所望。”林辭點頭,卻又話帶保留,“然,孤軍奮戰,獨木難支。需江東朝廷鼎力支持,需江南士民同心同德,需有源源不斷之錢糧、兵員補充。否則,縱有萬丈豪情,亦難免……曇花一現。”
他這話,隱隱點出了祖逖北伐可能麵臨的困境,也是說給在座的謝尚、謝安聽的。謝氏作為江東頂級門閥,其態度對朝廷決策影響巨大。
謝尚沉吟不語,謝安則輕歎一聲:“朝廷之事,盤根錯節,非一日之功可扭轉。不過,林兄之見,安石必銘記於心。”
話題漸漸從沉重的國事轉向了更廣泛的領域。王羲之與林辭探討書法,林辭雖不精於此道,但見識廣博,對“意”、“勢”、“骨”的理解,往往能發王羲之所未發,令其大為驚歎,直呼知音。許詢與林辭談論玄理,林辭不拘泥於字句,直指本心,所言雖非正統玄談路數,卻彆開生麵,讓許詢這等清談名家也感到耳目一新。
沈青折偶爾插言,多是關於武藝兵事,她對林辭那神鬼莫測的身手極為好奇,旁敲側擊,林辭則避實就虛,隻言是北地廝殺中磨練出的保命之術。
席間,林辭也適時地將話題引向了古籍傳說。
“林某流亡途中,曾於黃河古渡口,偶得一枚古令,上刻‘禹’字,聽聞與上古禹王有關。”他取出那枚禹王令,並未提及玉璽異象,“不知諸位博聞強識,可曾見過類似之物?或知曉更多關於禹王鼎器的傳說?”
禹王令一出,水榭內頓時安靜了幾分。
謝尚、謝安、王羲之等人皆凝目看去,眼中露出驚異之色。那令牌古樸滄桑,上麵的“禹”字蘊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意蘊,絕非凡物。
“禹王令?”謝安接過令牌,仔細摩挲,神色凝重,“此物……安石曾在家族秘藏的古籍中見過圖形記載,據說是禹王麾下治水功臣的信物,亦有監察水脈、溝通地氣之能。想不到世間竟真存有實物!林兄能得此物,福緣不淺。”
王羲之也道:“會稽禹陵,世代祭祀,然此類信物,早已失傳。林兄此物,或與某些失落的上古遺跡有關。”
沈青折更是直言:“我沈家藏書樓中,有一卷《山河異誌》殘篇,似乎提及過‘禹王九鼎,分鎮九州,鼎沉則地動,令出則……’後麵殘缺了。或許與此令有些關聯。”
鼎沉則地動,令出則……!
林辭心中劇震!這殘句,似乎印證了河陰村關於“鎮河鼎”沉沒的傳說,也指向了禹王令的某種功用!
“哦?竟有此事?”謝安也來了興趣,“青折,不知我等可否借閱那卷《山河異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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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折爽快答應:“自然可以。明日我便回府取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品酒的謝尚,忽然開口,目光如電,看向林辭:“林小友,你尋此古鼎,是為何故?”
這一問,直指核心。宴席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所有人都看向林辭,等待他的回答。探尋上古鼎器,可不僅僅是為了考據古史。
林辭迎著謝尚銳利的目光,神色不變,平靜道:“禹王鼎,乃華夏鎮國神器,文明象征。如今神州陸沉,文明傾頹,林某尋鼎,一為探究曆史真相,二則……或許也能從中找到一絲,重振華夏氣運的契機。”
他這個回答,半真半假,既表明了目的並非私利,又隱藏了玉璽的核心秘密。
謝尚盯著他看了片刻,緩緩點頭,未再追問,隻是淡淡道:“但願如此。”
宴會持續到月上中天,方才儘歡而散。謝安親自將林辭送至府門,並為他安排了一處離謝府不遠的清淨小院暫住,可見對其重視。
沈青折也與林辭約定,明日便帶《山河異誌》殘卷過來。
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夜風清涼。林辭撫摸著懷中的禹王令和那方沉寂的黑色玉璽,心潮起伏。
建康之行,開局比他預想的要順利。成功接觸到了謝安、沈青折這等核心人物,古鼎的線索也逐漸清晰。但“影”組織的威脅如芒在背,謝尚最後的審視也提醒他,這些高門士族絕非易與之輩,合作中充滿了試探與算計。
而且,他隱隱感覺到,那卷《山河異誌》殘篇,或許將揭開更多關於禹王鼎、關於玉璽異變,甚至關於那場遠古災難的驚人秘密。
回到小院,他並未入睡,而是盤膝坐下,嘗試溝通玉璽。在建康這龍氣盤踞、又暗藏排斥之力之地,玉璽的力量運轉滯澀,但也似乎在這種壓製下,變得更為凝練。那絲微弱的“薪火”意念,在今日與謝安等人論道後,似乎也活躍了一絲。
就在他心神沉入修煉之際,懷中的禹王令,再次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與玉璽截然不同的溫潤波動,仿佛與遙遠夜空中某顆星辰,產生了細微的共鳴。
星耀黑暗年代篇·第十六章烏衣夜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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