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夏末的晨霧還沒散儘,隱龍穀的梨花瓣就被山風卷著,落在瀑布濺起的水霧裡,像撒了把碎雪,沾在呂子戎的粗布短褂上,涼絲絲的。他站在竹屋前,指尖撫過牆上拓著劍招的桑皮紙——“蠶絲纏竹”的紋路蜿蜒如縷,指尖一觸,就想起桑蠶穀的清晨:阿蠶挎著竹籃采桑,露水沾濕她的青布裙角,她笑著遞來桑椹糕,說“這糕甜,練劍累了吃一塊”;王大娘坐在繅絲車前,木輪“吱呀”轉著,蠶絲從蠶繭裡抽出來,細得像能繞指,她說“順勢而為才出好絲,人也一樣”。
這些記憶纏著指尖,和牆上的劍招疊在一起。他把拓好的三十九式“影匿瑬心舞”劍譜折成細卷,塞進貼身的布兜裡,和李雪梅的“寒山劍譜”疊在一處——後者的封皮已被磨得發亮,扉頁“劍隨心動”四個字的墨跡雖淡,卻像刻在心裡。青鋒劍的劍柄纏著阿蠶織的桑綢,米白色的綢子被兩年練劍的手汗浸得泛出淺黃,握在手裡暖得像揣著團炭火;包袱上插著的梅枝已抽了新梢,嫩綠色的芽尖頂著晨露,老道士送的鬆針茶裝在竹管裡,阿蠶曬的桑椹乾用油紙包了三層,都仔細掛在包袱角。
“劍藝已成,該去尋大哥大嫂了。”他摸了摸懷裡的玉佩——李雪梅送的,刻著朵小小的白梅,冰涼的玉質貼著胸口,瞬間勾出江夏破廟的月光:趙雄提著溫好的梅酒,拍著他的肩膀說“子戎,以後我們兄弟共護百姓,不做那爭功的武夫”;李雪梅坐在梨樹下,竹笛橫在唇邊,笛聲繞著劍影轉,說“劍法要穩,心更要穩”。他攥緊玉佩,轉身望了眼竹屋和瀑布——竹屋的茅草上還沾著昨夜的雨珠,瀑布砸在深潭裡,水霧騰空而起,像藏著他三年求藝的光陰。大步走出穀口時,身後的藤蔓在風裡緩緩合攏,把梨香和水聲都藏進了山穀。
往常山方向走了三日,日頭越來越毒,曬得官道發燙,腳底板的草鞋磨得發毛,每走一步都硌得慌。第四天正午,他看見官道旁的老槐樹下掛著“陳倉驛”的幌子,青布旗上的“茶”字被風吹得獵獵響,便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歇腳。驛卒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漢,端來一碗涼茶水,粗瓷碗沿還缺了個口:“壯士趕路辛苦,喝碗薄荷茶解暑。”
呂子戎仰頭灌了一大口,茶水的清涼剛漫過喉嚨,就頓住了——那股極淡的薄荷味像蒙著層霧,熟悉得讓人心頭一跳,仿佛在哪聞過這味道,混著某種透明的、閃著銀粉的東西模糊碎片的殘留),可怎麼也抓不住具體的記憶。他皺了皺眉,又喝一口,那熟悉感卻散了,隻剩茶水的甘涼。“許是走得太累,眼花了。”他把碗放在木桌上,指尖摩挲著碗沿的缺口,聽著周圍茶客的議論聲漸漸清晰。
“你們聽說了嗎?涼州的王國又反了,帶著三萬多人圍了陳倉城,連攻了三天,西城門都快被衝車撞破了!”一個穿短打的挑夫放下扁擔,壓低聲音說,手裡的粗瓷碗磕在桌上“當”響,濺出幾滴茶水。
“王國?就是前幾年跟著黃巾賊鬨亂,被皇甫將軍打跑的那個?怎麼又反了?”旁邊搖著折扇的書生問道,扇麵上畫著的“平叛圖”都歪了。
“還不是因為涼州饑荒!官府隻知催糧,不管百姓死活,可不就反了?”挑夫歎了口氣,又猛地一拍大腿,“不過這次朝廷派了皇甫嵩大將軍來!說起皇甫將軍,那可是真英雄!當年長社之戰,他用火攻燒了黃巾賊的營寨,卻沒殺一個投降的流民,還開倉放糧賑濟;去年平南陽趙慈,他親自帶人修被戰火毀了的農舍,這樣的官,打著燈籠都難找!”
“可聽說叛軍勢大,皇甫將軍帶的兵不足兩萬,糧道還被叛軍遊騎襲擾了好幾次,昨日連城東的糧隊都被搶了,怕是吃力啊……”鄰桌的老掌櫃捋著胡子,語氣裡滿是擔憂。
“皇甫嵩?”呂子戎心裡猛地一動——卷五在江夏時,趙雄確實提過這位將軍,說他“軍紀嚴明,心懷百姓,是亂世裡難得的能臣”。他摸出懷裡的“寒山劍譜”,指尖劃過扉頁李雪梅的字跡,心裡的念頭像被山風攪亂的梨花瓣:大哥大嫂行蹤未定,常山路途遙遠,可陳倉百姓正陷在戰火裡,若能輔佐皇甫嵩平叛,護住一城人的性命,不也是踐行“護民”的初心?他攥著劍譜,指節都泛了白,糾結間,突然聽見驛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喊殺聲——
“快搶糧!彆讓這些狗官兵跑了!”
“把糧車掀了!燒了!”
呂子戎猛地站起身,掀開門簾一看,隻見官道儘頭,一支插著“皇甫”旗號的糧隊被數十名叛軍遊騎圍住:糧車翻倒在地,小米、麥粉撒了一地,被馬蹄踩得和塵土混在一起;押糧的士兵不過二十餘人,雖舉著長矛抵抗,卻寡不敵眾,已有好幾人倒在血泊裡,校尉模樣的人捂著胳膊上的傷口,仍在嘶吼著指揮抵抗。
“住手!”呂子戎大喝一聲,青鋒劍“唰”地出鞘,劍身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寒光,身形如離弦的箭般衝了過去。為首的叛軍騎兵是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見有人來攪局,獰笑著揮起馬刀就劈——刀風帶著腥氣,直逼呂子戎麵門,連路邊的野草都被刀風削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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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子戎不躲不閃,腳下施展開“落雪無痕”的輕勁,像一片被風吹動的梨花瓣,側身避開刀鋒的瞬間,劍尖輕沾對方刀背,使出“雪落桃枝”的巧勁,順著劈來的力道往斜上方一引——騎兵重心驟失,“啊”的一聲慘叫,從馬背上摔下來,馬刀“當啷”落地,插進路邊的泥土裡。
其他叛軍見狀,紛紛調轉馬頭圍上來,馬刀、長矛同時襲來。呂子戎劍勢忽變:左腳輕點地麵,身形如追著風的楓葉,用“疾風繞樹”的迅勁在馬蹄間穿梭,避開馬的衝撞;遇有叛軍揮刀砍來,便手腕翻轉,劍尖纏著刀身繞圈,使出“蠶絲纏竹”的纏勁,卸去對方大半力道,讓馬刀劈空;見一名士兵被兩名叛軍夾擊,他又旋身而上,劍尖快速點向兩人的手腕、膝蓋,“密雨穿林”的招式如流星點地,每點一下,便有一人吃痛後退,手裡的兵器“哐當”落地。
最後,一個滿臉橫肉的叛軍小校舉著長矛衝過來,矛尖直指呂子戎後心,嘴裡罵道:“臭小子,敢壞爺爺的好事!”呂子戎深吸一口氣,丹田聚氣,猛地轉身,青鋒劍帶著破空聲直刺而出,“驚雷裂石”的招式剛猛如雷——劍尖先是挑飛長矛,再順勢前遞,抵住小校的喉嚨,寒芒貼著皮膚,連對方粗重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再不退,這劍就收不住了!”
小校嚇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連滾帶爬地喊:“撤!快撤!”叛軍們見狀,拖著受傷的同伴,翻身上馬,狼狽地往西北方向逃去,連掉在地上的兵器都不敢撿。
押糧的校尉捂著胳膊上的傷口走過來,他約莫三十多歲,鎧甲上沾著血和塵土,左臂的甲片已被劈開一道裂口,滲出來的血染紅了裡麵的布衫。他對著呂子戎拱手行禮,聲音因失血有些沙啞:“多謝壯士相救!在下秦安,是皇甫將軍麾下的糧隊校尉。若不是壯士及時趕到,這一車糧草和弟兄們的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校尉客氣了,我隻是見不得叛軍擾民。”呂子戎收劍入鞘,指節上沾的血珠滴在地上,暈開小小的紅點,“在下呂子戎,本是要去常山尋親,聽聞皇甫將軍在此平叛,心有所動,想為護民儘一份力。”
秦安眼睛一亮,上下打量著呂子戎——見他雖衣著樸素,卻身形挺拔,青鋒劍上的寒光透著淩厲,剛才那套劍法行雲流水,既有自然之趣,又有實戰之威,正是軍中急需的人才。他從懷裡摸出一塊青銅令牌遞給呂子戎,令牌上刻著“皇甫軍糧”四個字,邊緣鑲著細銅紋,中間還嵌著一小塊墨玉:“壯士劍法高超,若肯投軍,我願為你引薦皇甫將軍!這是我的通行令牌,你拿著它去陳倉大營,衛兵見了自會放行。”
呂子戎接過令牌,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隱龍穀的青石——當年在石上反複練劍,劍痕深了又磨,磨平了再練,才有了如今的“影匿瑬心舞”。他望著遠處漸漸遠去的糧隊,又摸了摸懷裡的玉佩,尋親的念頭還在,可陳倉城頭的烽火、茶客口中百姓的苦難,像塊石頭壓在心裡。“劍藝已成,本就是為了護民。”他喃喃自語,終於轉過身,朝著陳倉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官道上的塵土被他的腳步揚起,青鋒劍的劍鞘在陽光下閃著光,與腰間的令牌相映。風裡傳來遠處的號角聲,低沉而急促,像是在召喚他奔赴一場新的曆練——這場曆練,無關功名,隻為護著那些像落桃溪、桑蠶穀百姓一樣,在亂世裡掙紮求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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