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了墨的棉絮,裹得呂莫言喘不過氣。他意識混沌,隻覺得後背反複撞在堅硬的石壁上,冰涼的水汽順著衣領往脖子裡鑽,混著苔蘚的腥氣和泥土的腐味,嗆得他喉嚨發緊。“咳……咳咳……”他想抬手捂嘴,卻發現胳膊重得像灌了鉛,指尖碰到的隻有粗糙的磚石,還有黏糊糊的濕泥——不知是井壁的青苔,還是彆的什麼。
忽然,一塊燒得半焦的木炭從頭頂掉落,“啪”地砸在腳邊,火星濺到牛仔褲上,燙得他猛地一縮。他本能地抬頭,一道刺目的紅光從井口的縫隙裡灌進來,映得他睜不開眼,耳邊傳來“劈啪”的爆裂聲,還有隱約的哭喊,像被風揉碎了似的,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火……”他喃喃自語,這個字剛出口,就被黑暗吞了回去。那是戰火的光——這個念頭莫名冒出來,卻又轉瞬即逝,像被吹滅的燭火,連殘影都抓不住。
他扶著井壁往上爬,石壁上的苔蘚又滑又涼,指甲摳進石縫裡,疼得發麻,指尖很快滲出血珠,和泥水混在一起。爬了沒幾步,腦袋突然像被重錘砸了一下,無數碎片似的畫麵湧進來:梨園裡開得漫天的桃花花瓣落在手背上,軟乎乎的)、河邊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魚竿握在手裡滑膩膩的)、有人遞來的礦泉水瓶瓶身上的標簽模糊不清)、一張笑著露出虎牙的臉……可這些畫麵剛浮現,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碎,像被剪刀剪過的照片,隻剩下模糊的色塊和說不清的心悸——好像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卻想不起丟了什麼。
“我要找……找什麼?”他喉嚨乾得發疼,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明明有個很重要的人要找,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可具體是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天道像一張無形的網,把他的記憶纏得粉碎,隻留下一絲空落落的執念,推著他往上爬,哪怕手臂已經開始發抖,哪怕每爬一步都像要耗儘全身力氣。
終於,他的手指抓住了井口的漢白玉欄杆,欄杆冰涼刺骨,上麵的龍紋被熏得發黑,指尖蹭過紋路時,能摸到黏膩的觸感——湊近了聞,是刺鼻的血腥味,混著焦糊味,讓人胃裡翻湧。他借著那道紅光往上翻,翻出井口的瞬間,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雙手撐著欄杆才勉強站穩,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忘了。
焦黑的梁木橫在斷牆上,像巨人折斷的肋骨,有的還冒著青煙,煙灰被風吹得落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個小黑點;地上散落著破損的旌旗,上麵的“袁”“曹”字樣被燒得隻剩邊角,布料脆得一捏就碎;幾具百姓的屍體躺在雪地裡,有個婦人懷裡還抱著嬰兒,嬰兒的繈褓裡露出半截桃木撥浪鼓——鼓麵上的紅漆已經剝落,卻依舊能看出粗糙的木紋。
呂莫言看見撥浪鼓的瞬間,心臟猛地一抽,腦海裡閃過更具體的模糊畫麵:指尖似乎還能摸到鼓麵凹凸的木紋,耳邊飄來細碎的童聲,像是有人在喊“莫言哥,給我玩一會兒”,背景裡還有桃樹的影子,可臉和具體場景依舊看不清,隻覺得眼眶發熱,鼻子發酸,喉嚨裡堵得慌。
“嘔……”他扶著欄杆乾嘔起來,胃裡空空如也,隻吐出幾口酸水。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現代社會的和平安穩還殘留在潛意識裡,眼前的屍骸、焦土、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像一把把鈍刀,紮得他渾身發冷,連牙齒都開始打顫。
風卷著雪沫子吹過來,他才發現自己還穿著現代的t恤和牛仔褲,布料單薄得像紙,根本抵不住刺骨的寒風。他抱緊胳膊,縮在欄杆後,看著遠處的紅光越來越暗——那是洛陽宮殿的方向,還在燃燒,把半邊天染成暗紅,像凝固的血。
“小夥子,你怎麼在這兒?”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警惕。呂莫言抬頭,見一個扛著鋤頭的漢子站在不遠處,漢子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袍,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頭發花白,臉上滿是皺紋,手裡還攥著半塊發黴的餅,餅上沾著泥土。他身後跟著一群衣衫襤褸的人,老的扶著小的,女人背著破布包包上還露著棉絮),男人手裡大多拿著木棍或鋤頭,個個麵黃肌瘦,眼神麻木得像死灰。
“我……我不知道。”呂莫言聲音發顫,他想問問這裡是哪裡,卻又怕暴露自己的異常——他的穿著、他的茫然,都和這群人格格不入。漢子瞥了他一眼,見他雖然穿著奇怪,卻不像西涼兵那些兵個個凶神惡煞,身上帶著刀疤),歎了口氣:“董卓把洛陽燒了,又逼著咱們往長安遷,路上餓死、凍死的不知多少人。我們不願去受那罪,就往江東跑——聽說江東沒打仗,能種地,能活命。你要是沒地方去,就跟著我們吧,人多還能互相有個照應,總比一個人死在這荒地裡強。”
江東?呂莫言心裡沒概念,卻覺得跟著這群人總比一個人留在這屍橫遍野的地方強。他點了點頭,跟著漢子走到隊伍末尾。走了沒幾步,他忽然瞥見欄杆下有一片碎布,是帆布的材質,上麵印著一個模糊的“梨”字——這是他的帆布包碎片,可他想不起來包是怎麼碎的,隻覺得心裡一陣抽疼,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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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走得很慢,雪地裡的腳印雜亂無章,時不時能看到被遺棄的嬰兒繈褓裡麵是空的),還有凍僵的老人屍體,有的被雪埋了半截,隻露出一隻手。呂莫言餓得肚子咕咕叫,胃裡像有隻手在抓,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什麼都沒有——現代帶的手機、錢包,早就不知丟在了哪裡。
“小夥子,吃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呂莫言回頭,見牽著孫女的老婦人走過來,把手裡的餅掰了一半遞給她。餅又乾又硬,還帶著黴味,咬一口剌得喉嚨疼,可他還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連渣都沒剩下。老婦人的孫女叫小花,約莫五六歲,小臉凍得發紫,躲在奶奶身後,怯生生地看著他。“在這亂世,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彆挑。”老婦人歎了口氣,摸了摸小花的頭,“我們家老頭子就是餓死後,我才帶著小花跟著隊伍走的。”
呂莫言看著小花凍得發腫的小手,想起剛才井邊的嬰兒屍體和那半截撥浪鼓,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讓小花也變成那樣。他得做點什麼,哪怕隻是幫著扛東西、探路,也要讓這祖孫倆活下去,不然遲早會和那些人一樣,死在這雪地裡。
從那天起,呂莫言成了隊伍裡的“勞力”。他幫老婦人背裝著破棉絮的布包,替腳崴的漢子扛鋤頭,還主動走在隊伍最前麵探路,用木棍撥開積雪,查看有沒有陷阱或凍僵的屍體。小花漸漸不怕他了,總跟在他身後,叫他“莫言哥”,有時會遞給他一塊撿來的乾淨雪,讓他解渴。
走了三天,隊伍到了滎陽城外的山坳。剛在背風處歇下腳,準備撿些枯枝生火,就聽見遠處傳來呐喊聲:“搶糧食!搶女人!”十幾個拿著刀的山賊從樹林裡衝出來,個個麵帶凶光,有的臉上還帶著刀疤,嘴裡罵罵咧咧的。流民們嚇得四散奔逃,老婦人抱著小花躲在樹後,渾身發抖;幾個男人舉起鋤頭反抗,卻被山賊一腳踹倒。
一個滿臉橫肉的山賊舉著刀衝過來,目標正是躲在樹後的老婦人,刀光在雪地裡閃著冷芒,嚇得小花哭出聲來。“住手!”呂莫言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撿起地上一根斷矛衝了上去。他記得小時候和“某個人”爬樹時練過臂力,此刻竟能穩穩握住矛杆,照著山賊的腿肚子捅了過去!
“嗷!”山賊疼得大叫,轉身要砍他,呂莫言本能地往後一躲,矛尖“哢嚓”一聲斷了,隻剩下半截矛杆。他索性抱著矛杆亂揮,像瘋了似的,竟把山賊逼得連連後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知道不能讓山賊傷害小花和老婦人。
幾個年輕的流民見他反抗,也抄起木棍衝過來,對著山賊亂打。山賊見勢不妙,罵罵咧咧地跑了,留下幾袋搶來的糧食和一把掉落的鐵矛頭。老婦人拉著他的手,眼裡滿是感激,淚水混著雪水往下流:“小夥子,好樣的!要是沒有你,我們祖孫倆就完了。”
呂莫言看著手裡的斷矛杆,又看了看地上的鐵矛頭,忽然覺得這東西能保護人。當天晚上宿營時,他找了根結實的棗木質地堅硬,不易折斷),用石頭一點點削成矛杆,又把鐵矛頭用藤蔓緊緊綁在杆上,做成了一根簡易的長槍。槍杆不直,矛頭也有些歪,卻沉甸甸的,握在手裡很踏實。
他握著槍杆,試著比劃了幾下——想起白天幫流民挑水時,彎腰的弧度能讓腰力帶動手臂;砍柴時,手腕轉動能讓斧頭更準;甚至老婦人納鞋底時,“抽線”的動作能讓力道更集中。這些動作莫名地在腦海裡串聯起來,他試著把挑水的腰力用在揮槍上,竟覺得槍杆變得順手了些,不再像剛才那樣亂揮。
接下來的路,他每天都在摸索。白天趕路時,他就觀察流民勞作,把那些實用的動作記在心裡;晚上宿營,他就借著篝火的光,拿著長槍反複練習。有時遇到小股匪患不是山賊,隻是餓極了的流民搶糧),他就和幾個年輕漢子一起,用摸索出的招式應對——他發現,不用硬拚,隻要用槍尖指著對方的手腕或膝蓋,對方就會不敢靠近,往往能不費力氣地逼退敵人。
他依舊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要找什麼,可握著長槍時,心裡的空落落感會淡一些。有天晚上,他坐在篝火旁,摸著槍杆上被磨出的紋路,忽然覺得這紋路像極了什麼——像梨園裡桃樹的枝椏可他不知道梨園是什麼),像河邊魚竿的纏繩魚竿又是什麼?),又像某個玉佩上的花紋懷裡確實有塊硬東西,卻懶得掏出來看),可具體是什麼,還是想不起來,隻覺得心裡暖暖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蘇醒。
隊伍走了半個多月,快到廬江時,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雪開始融化,露出了發黑的土地。呂莫言回頭望了一眼洛陽的方向,紅光早已消失,隻剩下灰蒙蒙的天,連風裡的焦糊味都淡了些。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那口枯井的第二天,井水開始慢慢滲出來,在井底積成一小灘,映著天空的光,像一顆透明的淚——這水不知是從現代跟著他穿越過來的,還是被滿地的血水滲透的,卻在枯井的黑暗裡,透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像他握在手裡的長槍一樣。
呂莫言握緊長槍,槍杆上的藤蔓被磨得發亮。他跟著流民隊伍繼續往南走,小花走累了,他就背著她走;老婦人腳疼,他就扶著她。他不知道前路是什麼,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手裡的槍要護著身邊的人,心裡的執念要找到那個“重要的人”,哪怕記憶碎了,這股本能還在。
亂世的風還在吹,吹過他的頭發,吹起他單薄的衣袍,卻吹不散他眼裡漸漸凝聚的堅定。他的腳步,已經比剛從枯井裡爬出來時,穩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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