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年冬·徐州至冀州途中)
天剛蒙蒙亮,雪還沒停,絮狀的雪片裹著寒風往人衣領裡鑽,落在睫毛上就化成水,模糊了視線。呂子戎、趙雲帶著二十多個徐州流民往冀州走,隊伍拉得鬆散卻齊整——老流民王二和兒子輪流抬著癱瘓的老母,擔架是用三年生的老桑枝編的,枝椏削得光滑,怕硌著老人;墊在下麵的舊桑絲毯,是去年呂子戎在徐州護民學堂繅的,毯角還繡著個小“護”字,是陳婆婆閒著時幫著繡的,說“見字如見人,護著咱們一路平安”。
兩個孩童走在隊伍中間,穿的破鞋露著腳趾,每走一步都在雪地裡踉蹌,卻把裝湖桑種的小布包揣在懷裡,緊貼著心口。布包是曉月留在徐州的桑絲織的,袋口係著“護苗結”,是狗蛋跟著曉月學了三天才編會的,此刻攥得緊緊的,生怕散了——裡麵的二十粒湖桑種,是呂子戎昨晚按人頭分的,他當時摸著狗蛋的頭說:“到了冀州種下去,來年就能收桑葉,到時候給你編個桑枝秋千,讓你娘看著也高興。”
呂子戎走在最前麵,青鋒劍斜插在背後的桑柴堆裡,柴枝上還沾著徐州城郊的凍土,遠看就像個挑柴換糧的流民。他時不時回頭,幫穿破鞋的婉兒拍掉鞋縫裡的雪,指尖凍得發紅發紫,卻還是把僅有的薄手套摘下來,套在婉兒手上:“先戴著,這是趙雄義兄當年在常山塢堡給我的,掌心繡著‘護’字,能護著你腳不凍。到了冀州,咱們找桑皮給你和狗蛋做雙暖鞋,桑皮軟,比布鞋暖和。”
趙雲斷後,白馬身上蓋著件流民捐的破棉襖,棉襖的補丁是用桑絲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是隊伍裡的老婦人連夜補的,說“彆讓馬凍著,它還要載咱們的希望”。龍膽亮銀槍用粗布裹得嚴實,槍尾的紅綢藏在布下,隻偶爾被風吹得露一點邊角,看著就像根用來撐車的桑木杖。他目光掃過隊伍末尾,見狗蛋靠在母親懷裡,小臉通紅,腳步發虛,嘴唇卻還抿著不說話——這孩子怕拖慢隊伍,連咳嗽都忍著,便悄悄放慢速度,從馬背上的布袋裡掏出個陶壺,壺裡是昨晚在破廟煮的桑枝水,加了點甘草,溫著沒涼透。他倒出小半盞,遞到狗蛋嘴邊:“慢點喝,桑枝水能暖身子,還能治咳嗽,喝完就不冷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隊伍繞過一道雪坡時,王二突然“哎呀”一聲停住腳,手裡的擔架差點翻了——他踩到了雪下的枯桑枝。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雪溝裡躺著具僵硬的屍體,是個中年流民,懷裡緊緊抱著個布袋,袋口漏出幾粒湖桑種,凍得硬邦邦的;他的手還保持著摳雪的姿勢,指甲縫裡嵌著凍土和枯草,掌心攥著個沒編完的桑枝螞蚱,是前幾天在徐州桑田,他幫狗蛋編的,說“等開春桑苗長起來,螞蚱就有地方躲了”。
“是……是張大哥啊!”流民裡的陳婆婆突然哭出聲,她踉蹌著走過去,蹲在雪溝邊,手指輕輕碰了碰那隻桑枝螞蚱,“前天他還幫著我把桑種藏在桑根下,說‘陳婆婆,這是咱們開春的念想,丟不得’,怎麼就……”
呂子戎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想把屍體從雪溝裡扶出來——他想在旁邊找棵枯桑,挖個淺坑把人埋了,至少讓張大哥靠著桑枝,彆讓雪水泡著。可剛伸手,就被王二拉住:“子戎壯士,彆碰!”王二的聲音發顫,指了指屍體的脖頸,“你看他脖子上的紅斑,前幾天就有流民說,路上有得疫病死的,碰了會傳染!咱們帶著老的小的,要是染了病,可就全完了——張大哥要是知道,也不會願意拖累咱們的。”
呂子戎的手頓在半空,指尖離屍體的衣角隻有寸許。他看著那袋漏出的湖桑種,想起張大哥前幾天還幫著編桑枝盾,說“曹兵來了,咱們用盾護孩子,桑枝硬,能擋刀”,心裡像被雪凍住一樣沉。他慢慢收回手,從懷裡掏出塊蕎麥餅——這是他今天的口糧,本想留到中午吃,現在卻輕輕放在屍體身邊,又撿了些乾桑枝蓋在上麵,把那隻桑枝螞蚱放在餅旁,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他:“張大哥,對不住,沒法給你立墳。這餅你帶著,路上彆餓著;桑種、螞蚱,等咱們到了安穩地方,幫你一起種,一起編,不讓你白忙活一場。”
隊伍重新出發時,沒人說話,隻有腳踩積雪的“咯吱”聲,和寒風卷過桑柴的輕響。走了沒多遠,狗蛋的母親突然低低啜泣起來——狗蛋靠在她懷裡,臉更紅了,嘴唇泛著青,身子還不停發抖,額頭燙得嚇人,連懷裡的桑種袋都攥不住了。“孩子燒得厲害,再這麼下去,怕是撐不到冀州了!”她急得眼淚掉在雪地上,瞬間凍成小冰晶,“都怪我,沒看好他,讓他在破廟受了寒……”
呂子戎急忙停下,摸了摸狗蛋的額頭,心跟著沉了沉——這溫度,再燒下去怕是要出事。他翻遍懷裡,隻找出塊乾硬的蕎麥餅,是昨晚分糧時偷偷留的,本想餓極了再吃。他把餅掰成小塊,用自己的體溫焐軟了些,遞到狗蛋嘴邊:“來,吃點,吃了就有力氣扛過去。你還得去冀州種桑呢,忘了跟我約好,要看著桑苗發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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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士,這是你的糧,你吃吧!”狗蛋的母親急忙攔住,她知道呂子戎這幾天沒怎麼吃東西,昨天分糧時,他隻拿了半塊餅,“我們狗蛋……我們再扛扛就好,你要是餓壞了,誰護著大家?誰帶咱們找劉皇叔?”
“我不餓。”呂子戎笑著把餅塞進狗蛋手裡,其實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昨天為了給流民多分點糧,他隻吃了半塊餅,夜裡守夜時,還把剩下的半塊給了陳婆婆。趙雲看在眼裡,悄悄從馬背上的布袋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炒蕎麥,是雷虎特意讓他帶的,說“路上耐餓,還能分給流民”。他把布包塞給呂子戎:“我這還有,你墊墊,彆硬撐。護流民也得先顧著自己,不然咱們怎麼跟玄德公交代?”又從陶壺裡倒出桑枝水,遞到呂子戎嘴邊,“喝點暖身子,這水加了甘草,能潤潤喉。”壺底還沉著幾粒炒蕎麥,是他特意留的,沒說破,隻借著遞水的動作,把暖意傳了過去。
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到了清河渡口。冰麵結得厚,卻沒個正經的橋,隻有幾根桑木搭的簡易浮橋,被雪壓得彎彎的,好像隨時會斷,橋板上還留著流民踩出的淺痕,是前幾天有人從這逃去冀州時留下的。剛上橋,就聽見對岸傳來嗬斥聲——袁紹的糧隊正在搶流民的糧,為首的校尉穿著黑甲,甲縫裡還沾著血,是昨天鎮壓流民時濺的,他一腳踹翻個老婦的糧袋,麥粒撒在冰麵上,被馬蹄踩得粉碎,有的還嵌進冰縫裡,老婦伸手去撿,卻被他用馬鞭抽手背:“老東西,還敢撿?這糧是給大軍用的,你也配吃?”
“把糧都交出來!丞相要攻曹操,這些糧要給大軍用!”校尉舉著馬鞭,抽向一個護糧的流民青年,青年死死護著糧袋,裡麵是給生病的妹妹留的半袋小米,“敢藏糧,就把你拉去充軍填戰壕!你妹妹?餓死了正好省糧!”
“住手!”趙雲再也忍不住,伸手扯掉裹在槍上的粗布,龍膽亮銀槍“嗆啷”出鞘,槍尖帶著寒芒,卻沒直刺校尉,而是精準挑飛他手裡的馬鞭——馬鞭落在冰麵上,滑出老遠,沒傷著旁邊的老婦。“這些糧是流民的救命物,你也敢搶?袁紹若真要抗曹,該護著百姓,而非搶他們的最後一點活路!你也是流民出身,忘了自己當年餓肚子的滋味了?”
校尉見趙雲槍術淩厲,銀槍亮得晃眼,頓時怒喝:“哪來的野小子!劉備的人也敢管袁紹的事?”他揮刀就往趙雲砍來,刀風帶著雪沫,直逼趙雲麵門——這校尉本是徐州流民,去年被袁紹強征入伍,為了活命,才學著對流民狠辣,可刀落下時,卻下意識偏了半分,怕傷著旁邊的老婦。
呂子戎此時已衝了過來,青鋒劍倏然出鞘,用的是“寒山十八段”裡的“寒潭卸力”式——他腳步輕得像雪片,踩在冰麵上沒發出一點聲響,劍脊貼著校尉的刀身滑過,借著冰麵的光滑,順勢一拉,校尉的刀“哐當”歪向一邊,險些砍到自己的馬腿,卻沒傷著他分毫。“你本也是流民,何苦幫著袁紹害自己人?”呂子戎的劍脊抵著校尉的手腕,力道剛好讓他握不住刀,“前幾天你在徐州桑田,還幫著一個孩子撿過桑籽,我都看見了。若真要效力,去前線抗曹,護著咱們的桑田,彆在這欺負老弱!”
校尉的手顫了顫,看著冰麵上哭著撿麥粒的老婦,又看了看趙雲槍尖的寒芒,突然扔了刀——刀落在冰麵上,滑到老婦腳邊,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去年也是這樣,為了半袋麥粒,被兵卒打得吐血。“我……我也是被強征的,若不搶糧,將軍要殺我全家!”說完,他翻上馬就跑,跑了幾步又回頭喊,“你們快走!前麵三裡地有個桑林,能躲巡兵!”糧隊的兵卒見校尉跑了,也紛紛扔下糧袋,跟著逃了——他們大多是流民,本就不想替袁紹賣命,隻是怕被殺頭。
被搶的老婦跪在冰麵上,用凍得發僵的手,一粒一粒撿著嵌在冰縫裡的麥粒,嘴裡念叨:“這是給孫兒留的,他還等著喝粥呢……孫兒他爹,就是被袁紹的兵強征去充軍的,才去了三天,就被打死了,說他‘不肯殺流民’!”她撿著麥粒,眼淚掉在冰上,瞬間凍成小冰晶,“壯士,你們彆去冀州了!袁紹的兵比曹兵還狠,去了就是送死啊!我孫兒現在還在桑林裡躲著,不敢出來……”
呂子戎扶起老婦,把撿回來的麥粒小心包好,遞回她手裡,又從懷裡掏出塊蕎麥餅:“老丈,您先吃點墊墊。我們得去冀州見劉皇叔——他在那,才能想辦法護更多流民,包括您的孫兒。若袁紹真不可靠,我們就帶大家走,找個能種桑、能安穩吃飯的地方,總有活路的。”
趙雲也跟著點頭,從馬背上取下自己的乾糧袋,裡麵是炒蕎麥,他分給每個流民一把,連老婦也給了兩把:“大家分著吃,墊墊肚子。咱們再走半天,就能到冀州城外的老桑林,那裡有陳登先生之前藏的糧種和桑枝盾,還能躲雪,安全。到了那,咱們先找地方給狗蛋退燒,再想辦法聯係玄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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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又遇了幾波袁紹的兵,不是搶糧就是抓壯丁。有次遇到兩個兵卒拉著個流民青年,要把他綁去充軍,青年是常山塢堡的青壯,叫雷剛,是雷虎的堂弟,要去冀州找雷虎,手裡還攥著塊梨紋木牌,是雷虎給他的護民憑證。呂子戎見狀,立刻上前,用“寒山十八段”的“纏枝卸力”式,劍脊纏住兵卒的綁繩,輕輕一拉就斷了,沒傷著兵卒的手;趙雲則用槍杆攔住兵卒的去路,槍尖離他們的咽喉隻有寸許,卻沒再進半分,隻冷冷道:“放了他,不然你們走不了。他是去冀州送桑種的,不是流民,你們抓錯人了。”兵卒們見兩人劍槍厲害,又怕真的動手會吃虧,隻能悻悻地放了人——雷剛也跟著隊伍一起走,還說“到了冀州,我幫你們聯係雷虎,他在城外桑林藏了五十青壯,能護著咱們”。
快到冀州城時,一個穿著破鎧甲的小兵從旁邊的桑林裡衝出來,攔住了隊伍。小兵臉上帶著傷,是被校尉打的,鎧甲上的“袁”字磨得快看不見了,懷裡還揣著張皺巴巴的征糧令,和一塊繡著小桑苗的桑絲帕——帕子是他妹妹的,妹妹還在徐州桑田躲著,他藏著帕子,想等著打完仗回去找她。“你們是找劉皇叔的吧?”小兵喘著氣,聲音壓得很低,把征糧令遞給呂子戎,“快彆去!這是袁紹剛下的令,寫著‘流民充軍,不從者斬’!他因劉備和曹操有舊,早就懷疑皇叔了,前幾天還想把皇叔關起來,若不是郭圖勸著,說‘留著劉備能勸關羽來投’,皇叔早沒命了!你們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
呂子戎展開征糧令,上麵的字跡潦草卻凶狠,“流民充軍”四個字被圈了紅圈,旁邊還寫著“逾期者,連坐其家”,心裡一緊——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流民:狗蛋的燒還沒退,靠在母親懷裡,小聲哼著護民學堂教的《桑苗謠》,調子雖弱,卻沒斷;王二正幫老母擦臉上的雪,老母手裡攥著塊桑絲布,是她兒媳織的,兒媳去年被曹兵抓走了,她想帶著布去找兒媳;陳婆婆摸著懷裡的桑種,嘴裡念叨“快到了,快能種了,張大哥也能看見桑苗了”。他不能讓這些流民再受驚嚇,更不能讓玄德公出事。
“子龍,”呂子戎轉向趙雲,聲音堅定,“你先帶流民去城外的老桑林等著——就是前麵那片,陳登先生之前提過,那裡有流民藏的糧種和桑枝盾,雷剛也認識路,能幫你們聯係雷虎的青壯。我先去見玄德公,探探情況,若安全,就把你們接進來;若有危險,我就把這梨紋木牌掛在城角的桑樹上——木牌缺口在左邊,是趙雄義兄的那塊,你見了就帶流民往常山方向走,雷虎會在泗水桑林接應你們。”
趙雲點頭,從懷裡掏出塊梨紋木牌——和呂子戎的是一對,是李寒山當年在常山塢堡分的,刻著“護”字,缺口在右邊,和曉月的木牌缺口方向一樣。他把木牌遞給呂子戎,又摸了摸懷裡的桑絲小袋,裡麵藏著曉月的木牌和那片梅花瓣:“你小心點,若事不可為,彆硬撐。對了,若在城裡見著梨紋記號,除了報信,也看看是不是曉月的線索——流民說她往冀州來了,她的木牌缺口在右邊,和我的這塊一樣,你若見著,就留個桑枝螞蚱當記號,她認識這個。”
呂子戎接過木牌,塞進懷裡,和自己的那塊放在一起,還摸了摸懷裡趙雄的半塊劍穗——那是趙雄殉節前留的,穗子上繡著“護民”二字,是李雪梅縫的,提醒他“護民彆忘初心”。他最後叮囑流民:“大家在桑林裡等著,彆亂跑,我很快就回來。雷剛會幫著你們找地方安頓,狗蛋的病也彆擔心,桑林裡有桑根皮,煮水喝能退燒。”說完,整了整身上的桑柴堆,把青鋒劍藏得更隱蔽了些,獨自往冀州城走去。雪還在下,落在他的肩上,像在提醒他——冀州雖近,卻藏著未知的危險,而他肩上扛著的,是流民的希望,是玄德公的安危,更是趙雄、李寒山傳下來的護民初心,半點不能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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