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透明的膜,裹著林曉在病房走廊裡走了三十七趟。他的鞋底蹭過水磨石地麵,留下半濕的痕跡——淩晨三點的茶水潑在褲腳,此刻正隨著步伐一點點蒸發,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像有隻無形的手在攥著他的骨頭。
307病房的門虛掩著,透出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像某種緩慢的倒計時。林曉推開門時,月光正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漏進來,在蘇晴的手背上切出一道銀白的線。那隻手他太熟悉了,結婚時戴著鉑金戒指的手,給女兒紮羊角辮的手,此刻卻蒼白得像浸了水的紙,指節處還留著住院時抽血的針孔。
就在他伸手想去碰那隻手時,蘇晴的無名指突然動了。
不是大幅度的顫抖,是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動,指甲尖在米白色的被單上劃了一下,留下一道淺得像水漬的痕。林曉的呼吸瞬間停了,他湊過去,眼睛死死盯著那道痕——弧度先是往下彎,再往上挑,最後收了個細小的勾,像個沒寫完的“救”字。
“滴滴——”監護儀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林曉猛地抬頭,屏幕上的波紋依舊平穩,綠色的線條有規律地起伏,像蘇晴還在時家裡養的那條金魚,在水裡緩慢地擺著尾巴。
“錯覺吧。”他低聲說,喉嚨乾得發疼。指尖碰到蘇晴的手背,冰涼的溫度順著指縫往他心裡鑽,那道淺痕在被單上漸漸淡去,最後連一點印子都沒留下,仿佛剛才那瞬間的顫動,隻是他盯著手看了太久產生的幻視。
護士趕來時,林曉還蹲在床邊,手指懸在蘇晴的手上方,不敢再碰。穿粉色護士服的小姑娘把體溫計塞進蘇晴腋下,又調整了輸液管的速度,動作熟練得讓人心慌。“陳先生,您彆太緊張,”她一邊記錄數據一邊說,“植物人偶爾會有這種無意識的肌肉抽搐,不是醒過來的征兆,您彆多想。”
“可她劃了個‘救’字。”林曉的聲音有些發顫。
護士的筆頓了一下,抬頭看他時,眼神裡帶著點同情:“可能是您太希望她醒了,產生了聯想。之前也有家屬說看見病人動了,後來查監控,其實就是被子滑了一下。”她把記錄板合上,“您要是累了就去走廊的長椅上歇會兒,這裡有我們看著。”
林曉沒歇。他搬了張椅子坐在病房門口,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眼睛盯著307的門牌號。走廊裡的燈是聲控的,每隔幾分鐘就會暗下去,隻剩下安全出口的綠色燈光,在地麵上投出一塊模糊的亮斑。他想起蘇晴出事那天,也是這樣的綠色燈光,救護車的鳴笛聲在耳邊響了一路,他抓著蘇晴的手,感覺她的體溫一點點變冷,最後連指尖都涼得像冰。
“怎麼就成這樣了呢。”他喃喃自語,把臉埋進膝蓋。
那天之後,林曉開始失眠。他不再回家,白天在病房裡守著蘇晴,晚上就蜷在走廊的長椅上,裹著件薄外套,聽著病房裡傳來的聲音。最開始是監護儀的“滴滴”聲,後來漸漸有了彆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像有人在翻動枕頭,又像什麼東西在被子裡蠕動,聲音不大,卻能穿透門板,鑽進他的耳朵裡。
他問過夜班護士,護士說那是中央空調的風聲,老醫院的管道老化,夜裡總會發出些奇怪的聲音。可林曉知道不是,那聲音太有規律了,每次都是淩晨兩點左右開始,持續十幾分鐘,然後突然消失,像有人掐著表在做事。
第五天淩晨,那聲音又響了。林曉從長椅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病房門口,手指捏著門把手,慢慢把門縫拉大了一點。月光剛好從百葉窗的縫隙裡照進來,落在蘇晴的臉上,她的眼睫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像兩隻停在臉上的蝴蝶。
然後,林曉看見蘇晴的頭動了。
不是往旁邊歪,是微微偏向門口的方向,剛好對著他扒著門縫的眼睛。月光在她的臉頰上流動,他突然發現,蘇晴的眼睫下麵,竟滲出了兩行透明的水跡——順著眼角往下滑,滴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是眼淚。
林曉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想推開門衝進去,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他看著那兩行眼淚慢慢往下流,看著蘇晴的頭保持著偏向門口的姿勢,仿佛在透過門板看他,又仿佛在看他身後的什麼東西。
“蘇晴?”他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氣音。
沒有回應。那兩行眼淚還在流,卻不再往下滴,而是順著臉頰往耳朵後麵滑,最後消失在枕頭上。病房裡的窸窣聲突然停了,隻剩下監護儀的“滴滴”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林曉推開門走進去時,蘇晴的頭已經恢複了原位,眼睛閉著,臉色蒼白得像紙。他湊過去看她的眼角,沒有淚痕,連一點濕潤的痕跡都沒有,枕頭也是乾的,仿佛剛才看見的眼淚,又是他的幻覺。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坐在床邊,抓著蘇晴的手,指尖傳來的冰涼讓他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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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詭異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護工來給蘇晴擦身時,突然“呀”了一聲,手裡的毛巾掉在地上。林曉跑過去,看見護工指著蘇晴的頭發,臉色發白:“陳先生,這……這頭發怎麼回事?”
蘇晴的頭發不算長,住院前剛剪到肩膀,這幾天護工每周都會幫她修剪,保持整齊。可現在,她的頭發竟長到了胸口,黑色的發絲散在枕頭上,有些還纏在床欄上,結成了密密麻麻的結。林曉伸手去碰,指尖觸到發絲時,竟摸到了一點粗糙的東西——他把頭發撥開,看見結裡麵裹著細小的、帶泥的草根,褐色的泥土沾在黑色的發絲上,像撒了一把碎煤渣。
“我昨天下午才給她剪過,明明隻到肩膀的!”護工的聲音帶著哭腔,“而且我昨天擦身的時候,特意把她頭發紮起來了,怎麼會纏在床欄上?還有這草根,病房裡根本沒放過植物,哪來的泥啊!”
林曉的心沉了下去。他把那些纏在床欄上的頭發解開,草根掉在地上,帶著一股潮濕的腐土味。他蹲在地上,看著那些細小的草根,突然想起蘇晴出事前,最喜歡在陽台種綠蘿,大大小小的花盆擺了一排,她說綠蘿好養活,看著就有生氣。
“不會是……”他不敢再想下去,起身去問護士站要監控。
監控畫麵裡,夜裡的病房很安靜。兩點左右,蘇晴的頭確實動了一下,偏向門口的方向,然後又恢複原位。沒有任何人進過病房,也沒有風吹動窗簾,蘇晴的頭發就那樣在監控裡一點點變長,從肩膀慢慢垂到胸口,發絲像有生命一樣,緩緩纏上床欄,結成一個個結。至於那些草根,監控裡根本看不見,仿佛是憑空出現在頭發裡的。
護士看著監控,臉色也變了:“這……這不可能啊,頭發怎麼會一夜長這麼長?”
林曉沒說話。他拿著監控u盤回到病房,坐在床邊,看著蘇晴的頭發。黑色的發絲散在枕頭上,有些還在微微顫動,像風吹過的樣子,可病房裡的窗戶是關著的,中央空調也沒開。他伸手去摸蘇晴的頭發,指尖傳來的觸感很真實,發絲柔軟,卻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腐土味,和那些草根的味道一樣。
從那天起,林曉開始整夜守在床邊。他搬了張椅子坐在蘇晴的病床邊,手裡拿著手機,屏幕亮著,卻什麼都沒看,眼睛死死盯著蘇晴的臉,盯著她的頭發,盯著她的手,生怕錯過任何一點異常。
第七夜,淩晨一點。
病房裡很靜,隻有監護儀的“滴滴”聲。林曉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剛想低頭喝口水,突然看見蘇晴的眼睫動了。
不是之前的顫動,是大幅度的、快速的轉動,像有人在她的眼瞼下翻找什麼東西。林曉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湊過去,看見蘇晴的眼球在眼瞼下瘋狂轉動,速度快得嚇人,仿佛在盯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又仿佛在躲避什麼。